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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inrod中心】持琴的死神



- 一个牙口相关的奇怪脑洞,启发是看到了勃克林的《自画像与拉琴的死神》 ,莫名觉得适合这种知道自己的命运但仍然认真生活尽情享乐的人设……

- 没有考据过诺多精灵的音乐水平,随手写的请不要在意。


琴弓落下时的弦音出现了一丝偏差,在宴会厅里所有喧闹之间只是微不可闻的一个滑音,却没有逃过这座新建成城市主人的耳朵。

倒也不是他刻意在听,只是虽然没有 Maglor 那样无与伦比的天赋,他对音乐的感受力也算是不错,加上自幼的训练,让他能准确分辨音高和调性的差异。以前在 Eldamar 的厅堂里,与父亲和兄弟们一同坐在至高王 Ingwë 席前时,有些 Vanyar 族的少女甚至会在演奏时故意弹错一个伴音,以求他的回头一顾。

而现在他端着酒杯,转头朝下方望去时,看到的却不是美丽的少女,而是坐在乐团最后方的黑衣琴师。乐团所在的位置是宴会厅的角落,壁炉里跳动火光和来往宾客的遮挡下看不清那人的身影,只能看到他修长苍白的手指按在提琴指板上,另一只手持着琴弓。手腕翻转,按弦的手指灵活地跳动,琴师似乎并未因偶然的失误而慌乱,迅速跟上了乐队的演奏。

但当他听下去时,却发现有些不对。Nargothrond 不会有外来的吟游歌手,这支乐队在他身边的时间已经足够让他熟悉,知道他们排演的每一首曲目,其中每一个声部的构成。而他可以确定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个琴师,此刻他演奏的也不是这首曲子里的任何一个声部,从那个错音开始,他奏出的是一段即兴,其主题与原曲既相似却又不同,而不同之处更是不断增长,直到完全偏离了原有的动机。更有甚者,他身边其他乐手像是也受了他的影响,渐渐开始迎合他的改编。整支曲子的节拍放慢,从明朗的大调变成了伤感的小调,提琴、鲁特琴、长笛和竖琴,奏出的旋律和原本那支欢快的舞曲已经全无相似之处。

那更像是…… 一支哀乐,低徊宛转,音调苍凉,从中可以听出逝去之物无可挽回的悲哀。

他皱起眉。这个晚上是 Nargothrond 落成的狂欢之夜,经过五十个太阳年的艰辛,Noldor 精灵将这山腹中的洞窟建造成一座真正的城市,他们用双手将石灰岩雕琢成立柱和拱券,在洞壁上镌刻精致的浅浮雕,用灯光和火炬驱逐自双树纪以来一直笼罩此处的黑暗。这是一座将在史书和歌谣中永远流传下去的城市,如此功业值得每一个人为之庆祝,痛饮狂歌直到天明。是谁敢在这样的时候奏响哀乐,又是谁能用这种奇妙的方式影响他人?

他站起身,将酒杯放在桌上,然后拾级而下,走到大厅中央。

原本只是好奇多于不满的举动,但他越是往前走,越是觉得一种不安悄然爬上心头。眼前是晃动的人影,贵族女子握着男伴的手翩然起舞,旋转的裙裾像无数纷飞的蝴蝶。夜色已深,宴会已经进行了很久,一桶桶美酒在宾客之间传递,喝空的酒桶就随意被滚到角落。脂粉香气和酒香混在一起,所有人都在大声谈笑,尽情地跳舞—— 在缓慢、沉重的哀乐里他们跳着欢快的舞,像是全然不觉得自己已经完全脱离音乐的节律。

像是这支哀乐只有他一个人能够听见。

他回过头,高处的贵宾席上 Angrod 和 Aegnor,Orodreth,还有 Galadriel 都坐在那里,以及第三家族的许多近臣和骑士,他们倾身交谈和碰杯,仿佛并未发现他的离开。

这让他觉得自己像孤身一人的旅行者,在荒芜的平原上走入了一处海市蜃楼,穿行于狂欢人群的幻影间 ,却无法触碰到他们。或者他自己才是那个幻影,一个徘徊的鬼魂,这座城市的金碧辉煌里并没有他的位置。

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一瞬间的心惊里,他意识到自己已经走到黑衣琴师的面前。

而琴师已经不再演奏。放下持在肩上的提琴,他站起身来,长长的斗篷下摆垂落在地—— 完全不合于这种场合的服饰,风帽拉得很低,遮挡了他的面目。帽沿下只能看到苍白瘦削的下颌,嘴唇勾成一个像是微笑的表情,他抬起持弓的手,作了个“请”的手势。

然后他转身走向宴会厅的出口,在他身后,乐队仍然毫不停歇地奏着那支低沉的哀歌。

Finrod 跟了上去,尽管不确定为什么要这样做,似乎有些奇怪的眩晕,让他无法清晰思考。在明白过来之前,他已经走出宴会厅,将灯火和人声抛在身后。面前是长长的、幽暗的走廊,他只能看到黑色的衣角一闪,消失在转角处。

他转过拐角,琴师的身影仍然在他前方,不疾不徐地走着。但当他试图加快脚步追上对方,却发现无法缩短彼此间的距离。就像一个人无法超过自己投在面前的影子,他只能跟着对方穿过一条条走廊,沿着下行的坡道走向城市深处。

而这些走廊本身也开始让他觉得陌生,在山体深处将大小不一的溶洞贯通而成的甬道,两边高处还留着未经修整的石灰岩洞壁,被流水打磨得光滑,插在墙上的火炬照耀下闪闪发亮。他记不得自己曾经到过这些地方—— 尽管他以为自己对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都已了如指掌,过去的五十年里他和来自蓝山以东的 Naugrim 族人一起勘探每一处洞窟,在制图纸上画出一个又一个复杂的规划。

他抬起头,从高处刻意留出的山体裂缝里落下玲珑的月光,苍白光辉投在地上。他注意到光线的明暗和角度在不断变化,仿佛外面无数日月正在急剧流逝。

前方忽然传来了人声,他还未来得及反应,已经有成群的精灵涌进走廊。他觉得奇怪,这个晚上所有人应该都聚集在宴会厅,为什么他们会在这里?但他随即注意到这些人身上并不是参加庆典的装扮,他们披着刚从武库深处取出的盔甲,佩着长剑和战斧,背着弯弓和沉重的箭囊。纷乱的脚步声间只能分辨出他们的只言片语:合围被攻破了—— 血和火焰—— Dorthonion 正在沦陷!他觉得蓦然心惊,转身想拉住他们中的一个问清究竟,手却从对方的身体里穿过,像穿透一缕月光。

人潮从他身边涌过,四下又恢复了寂静。他向前看去,黑衣的琴师停下脚步,站在走廊的尽头等他,兜帽下的嘴角仍然带着那种似笑非笑的神情。

穿过下一条走廊的时候,人声再一次从背后追了上来。这次他没有再尝试,看着他们从身边走过,大多是陌生的面孔,Noldor 和 Sindar 士兵,衣甲破旧,斑斑血迹下依稀可以分辨八芒星的徽记。但其中也有他熟悉的人,他凝神分辨,看到了 Orodreth 和…… 第一家族的堂亲们,他们的面容憔悴,被血污沾染,看不清表情。

更多的人影从前方靠近,和他们混杂在一起。他看到无数火炬的光焰亮如白昼,一个黑发的陌生男子,手中举着一枚绿宝石戒指,它熟悉的形状让他觉得一阵恍惚,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指。他听到一个声音在洞窟间回荡,声如洪钟:无论是法律,是爱,是地狱的联盟,或维拉的大能—— 然后是另一个声音,平静而冰冷:你们有你们的誓言,我有我的。以此刻赋予我的洞见,我将这句话留给你,Fëanor 之子——

那是他自己的声音。

人影不断来往穿行,闪现的速度越来越快,他无法再看清他们的脸。有些人离开了,另一个黑发的男人到来,带着纯黑的剑和一顶威严的头盔。高处大厅里响起兵戈杀伐的喧嚣,利箭破空的声音、剑刃交击的声音和孩子的哭喊,还有某种巨大而迟缓的、爬行动物的呼吸和足音。这座城市正在死去,他能感觉到她的痛苦和绝望。浓腥的血沿着坡道流下来,沾染了他的双脚,迈出的每一步都留下暗红的足印。血潮从他身边漫过,追向前面的黑衣琴师,似乎就要染在他身上。

但是就在这之前一瞬,琴师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透出的隐隐火光里。

他走到近前的时候,意识到自己已经来到这座城市的最深处。这是山腹底部一个天然形成的洞窟,进出只有唯一的一条通路,规划时将它作为一处备用的仓库,其中还没有存放任何东西。

而现在却并非如此—— 他屏住呼吸,看着洞窟中央堆积如山的珍宝。黄金和纯银,珍珠和玛瑙,深碧的翡翠和五光十色的宝石,仕女们的耳环和戒指,还有第三家族的精灵历经长途跋涉,从 Tirion 一直带到这里的饰品和酒器,其中不少他方才还在宴会宾客的手中看到过。然后他认出了一条项链,它以纯金打造,装点着繁丽的宝石,却轻得不可思议。他下意识地收回目光,看见同一条项链正戴在他自己颈间。

黑衣的琴师正站在宝藏堆积成的小山顶端,俯视着他,接着掀开了自己的斗篷和风帽。他的脸孔仍然隐藏在洞窟高处的黑暗中,但是珠宝的反光照亮了他的身形,他张开双手,就像在指挥千军万马。他的左手持琴,右手执弓,此时他面前只有 Finrod 一个人,但看他的姿态,仿佛整个世界都是他的观众。

琴弓落在弦上,乐声响起。

音乐在一瞬间席卷了 Finrod 的身躯,像潮水将他吞没。他全身发抖,无法想象仅凭一把提琴便能奏出如此壮丽的弦乐,就像仅存于传说中的创世宏乐在此落下一缕回音,其中同时充盈着巨大的狂喜和深入骨髓的悲伤。像一道冰冷的光刺破黑暗,乐声从高处落下,将过去和未来一并洞穿。

他看到了人影,此前只在维拉们的言辞间依稀提及的、Ilúvatar 的第二群子女,他们在黑暗中醒来,没有大能者为他们指引方向。但他们的眼睛朝向西方,于是越过山脉和草原,在 Beleriand 与 Eldar 精灵相遇。他看到大军阵列在前时的旌旗堂皇,号角声渐渐消隐,血色夕阳映照着翻涌的深黑海水。一艘白船劈开波浪,船首镶嵌着明亮的星辰。山脉破碎,海水倒灌,大陆沉没在海面以下,又有新的陆地从海中升起。

他看到英武的男人和美丽的女子,他们身体里流淌着三支种族的血脉。阴云笼罩着中洲大地,一支浩荡的舰队朝着西方起航,扬起层层叠叠的红色和黑色船帆。海啸袭来,地表的形状弯曲,冰川进退,树木生长。Eldar 的荣光已被全然遗忘,只有他们像迷失的孩子陷在无止境的贪欲和战乱之中。但是等待他们的并非彻底的绝望,因为—— 在一阵难以言述的、令人颤栗的敬畏里,他看到全能的造物者本人化作他们的形象,行走在他们之间。[1]

一个拔高的和音,乐声陡然收止。透过重叠的幻象,他重新看到了高处的琴师,他将提琴放下,一手握着琴颈和弓,一手按在胸前,朝面前的精灵深深鞠了一躬。

他低头的时候宝藏反光终于照亮了他的面容,金色的长发垂落在脸侧。Finrod 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睁大双眼。隔着数十尺距离和无法尽数的时间,他的视线对上了琴师那双无比熟悉的眼睛。


“Ingoldo?Ingoldo—— 大哥!”

他猛地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手中仍握着那个酒杯,握得很用力,指节都发白了。喧嚣声、碰杯声和人们跳舞的踢踏声一瞬间全部涌进耳中,伴着那支欢快的舞曲。他仍然坐在高处的贵宾席中央,就像完全不曾离开。

“大哥你怎么回事?难道真是太累了?”

对他说话的是坐在他右边的 Galadriel,戴着 Doriath 式样的额冠,灯光落在她融合金银双树色泽的发丝上。他用力摇了摇头,试图将脑海中的景象与现实区分开来。

“我没事,只是走神了…… 你刚才在说什么?”

他一边说着,一边却转过目光,看向宴会厅一角。乐队正按着节拍演奏,弦乐、管乐和敲击乐器配合得十分和谐。他们中看不到一个黑衣的琴师,或许他从来都不在那里。

“我说啊—— 大哥你先是在外面飘了那么多年,然后在工地上泡了那么多年,我看你身边一直没有女孩子也跟这个有关系。现在终于安定下来,是不是该考虑一下成家的事了?”

刚才在那里的是…… 命运,他想道,平静得连他自己都觉得意外。这座城市的命运,他的命运,都会在他即将说出口的这句话里,奏响通往终章的第一个音符。

他转过头,迎上她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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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并不是一条流动的河,而是一副早已绘就,只是尚未完全展开的画卷。这一点他在活着的时候就明白,现在没有了 hroa 的束缚,体会得就更直接了。当他凝神的时候,可以看到长卷上过去和未来的每一个场景,甚至如果愿意,可以将自己的 fea 移动到那个时刻,以便看得更清楚些。就像他此刻飘在空中,可以清楚看见下方自己血肉模糊的躯体,Beren 跪在他身边,看起来十分绝望。但他知道这不会持续太久,Lúthien 的歌声会与晨曦一同冲破黑暗,帮助他重新得到勇气和力量。

至于他自己,他在这幅作品中的角色已经结束,命运指派给他的任务已经完成。只除了最后一件—— 在回到大海彼岸的蒙福之地前,他必须指出一条道路,这条路对现在的他而言已成过去,但对三百多年前的那个精灵而言仍隐藏在黑暗中。

穿过时间和空间,他开始沿着来时的路往回去。


—fin---
2016-6-29
2023-8-18


[1] 出自 Athrabeth 的评论,小托认为如果 Finrod 继续他的推论,得出的结论只能是为了拯救他的作品,Eru 必须以化身的形式进入 Arda 世界,而最可能的就是化为 Atani 的形象。但他也认为如果写明这个观点,会形成过于明显的基督教隐喻。(书不在手边,以上出自记忆,可能有偏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