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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inrod中心】【CoC crossover】伊格洛瑞斯特疑云

Characters: Finrod, Edrahil, Cirdan, Ulmo, OC
Summary:Belegaer近海的波涛下潜藏着比Melkor更古老的邪恶(或:论诺多辛达高等宗教对阿瓦瑞原始信仰的文化入侵)
Warning: AU. 跑偏的脑洞和崎岖的画风。
Note:“假如克苏鲁故事发生在中土世界”的crossover梗。很久以前的游戏之作,向H.P.Lovecraft作品《印斯茅斯疑云》(The Shadow Over Innsmounth)致敬。
Disclaimer:光荣属于Tolkien, 伟大属于HPL, ooc和错误属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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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nd with his aid Brithombar and Eglorest were rebuilt and became fair towns, recalling somewhat the havens of the Elves upon the shores of Valinor. "(HoME vol.5, The Lost Road and Other Writings)

"Upon the cape west of Eglarest Finrod raised the tower of Barad Nimras to watch the western sea, though needlessly, as it proved; for at no time ever did Morgoth essay to build ships or to make war by sea." (The Silmarillion, Of Beleriand and Its Realms)

太阳纪57年的初夏,Falas的辛达精灵对衰落的海港城镇Eglorest发起了一次奇特而秘密的军事行动。如果你对此未有耳闻,也不使我意外,因为有关这一事件的记载不见于任何正史,而那些设法越过当时仍然荒僻的Beleriand道路的传言也因其过于晦涩和疯狂,被后人当作从星光下的古老中州流传下来的离奇传说的一部分而一笑置之。

事实上即使你是那一带少数知情的居民之一,也免不了会感到诧异,因为自从数十年前诺多精灵在Hithlum登陆,而当时包围这座城市的兽人部队撤围北上之后,Falas境内已经几乎没有Morgoth势力的踪迹,Belegaer海沿岸的港口也不再受到侵扰。这就无法解释为什么Falas之王Cirdan会亲自率领一支精锐舰队对其进行突袭,并且拆毁和焚烧了彼处的大部分房屋和设施。同样让人疑惑的是即使他们真的剿灭了黑魔王的势力,也没有带回任何的俘虏或战利品,甚至凯旋归来的将士也对他们的经历讳莫如深。自此以后的近十年里,Eglorest几乎完全成了一座空城,直到荣耀之战后诺多和辛达联合进行了长期的重建,才使它逐渐焕发出应有的光辉。

你应该已经想到,这件事情至少部分与当时正在那里作客的我有关。那年春末的一个傍晚,灰衣白马踏入Brithombar城门的确实是我,也是我独自一人前往Eglorest探查,并且向海港之王传达了出兵的请求。至于后来在重建工作中的支援,则是我感到应该为此担负的道义上的责任。然而在过往的近四百年中,我从未以任何形式将自己在那座城中的经历形诸言辞,甚至对自己发誓,永不透露在那荒芜的海滩、破败的神殿和苍白的月光下看见的情景。但是现在我认为违背这承诺是值得的,如果是为了你,如果这故事能满足你那火焰般探询一切的求知欲——这与我当年是何其相似——使它不致接近那些以我等的心智不应触碰的事物。

1
五十七年春末,当厌倦了北方草原的游猎和弦歌时,我便像当时常做的那样暂离领地,独自前往我的亲族和盟友,Cirdan the Shipwright的国度拜访。这次除了品尝新一季的渔获以及学习辛达精灵关于海洋的歌谣外,我还有一个目的,就是从Brithombar出发前往相距不远的Eglorest. 因为我的辛达朋友讲述在日月升起之前,对抗黑暗大敌的第一场战役中,这座城镇曾是西线坚强的据点之一,为Falas的军队和平民提供了宝贵的庇护。我相信如果能邀请那里的人民加入我们的防御计划,它会成为西岸防务的重要一环,监视来自海上的袭击:那时诺多精灵初到中土,立足未稳,任何可能的盟友都显得尤为可贵。

然而当我向Cirdan谈及这个想法时,他却显得并不赞同。他告诉我,在战争结束后,Falas的指挥部并未维持那里的驻军,当时前往那里居住的大部分辛达精灵也已离开,将它留给原来的阿瓦瑞土著。设置在那里的行政机构也已名存实亡,事实上,他们已有很多年无法得到关于它的确切消息。对此并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而将领们和地方官员所执的说法莫衷一是,并且都缺乏明确的证据支持, 除了一些语焉不详的故事和奇怪的传言。

我当然很想知道这些故事讲述的是什么。迫于无奈,Cirdan向我转述了其中一部分。

他描述了在第一批辛达精灵抵达Falas的海岸之前,阿瓦瑞们是如何居住在这片土地上。他们是自由而野性的种族,自从在星光下苏醒后,就在中州漫无边际地游荡,不惧怕北方的魔影,也从未听从Valar的召唤。这可能是因为他们不愿接受任何力量的引导,但也有一种说法是在那之前,在Orome第一次遇到Eldar的先祖之前,他们就已经有了自己信仰的神祇,而我们从未学会它们的名字。

在西迁道路的尽头,他和他的亲族与这些人民相遇。那时他们在高地、山谷和海边建立了聚落和村庄,但族群之间的来往很少,彼此的差异也很大,有些平和善良,有些孤僻危险。在双树的年代里辛达精灵与那些友善的族群混居在一起,形成了友谊和通婚,逐渐融为一体。但有些族群并不欢迎外人,时至今日,他们仍然隔绝在自己的小天地中。

Eglorest就是一座这样的城镇, 自双树纪以来, 辛达居民从未真正融入其中,对它的了解仅仅来自偶尔出现的行脚商和迷途误入的旅人。 直到六十年前的战争中,黑魁首兵分两路南下,Tingol王和Melian王后的力量将敌人挡在了Doriath之外,但Falas的情势恶劣得多。北境大半沦陷,Cirdan和他的人民不得不退入南方的要塞。有些溃散的部队进入了Eglorest,向那里的居民寻求支援和协作。他们的领导者是Galdor,他与阿瓦瑞的首领谈判,许以报酬和友谊。然而后者并不十分情愿,最后仅是勉强同意。

凭借地形和武器的优势,辛达部队最终将兽人阻挡在城墙之外,但始终无法将它们完全击退。直到Fëanor家族在Hithlum登陆,星光下的战役打响,吸引了Morgoth的部分兵力,才使他们得以解围。在那之后的数年,许多士兵和平民居留于Eglorest,忙于战后的恢复工作。流言也在此时开始滋生。最明显的是,人们注意到那些土著的外表有些异样。与一般精灵相比,他们的头颅更长而圆,眼睛凸出,而毛发较为稀疏,这种特征被外人称为"Eglorest长相”。同时大部分人也不会说通用语,而他们所持的方言与其它任何一种阿瓦瑞方言也截然不同,事实上,与它们的差别就像通用语和兽人黑话的差别一样。他们的习俗也有许多奇特之处,有人描述过他们在春分和秋分时的祭祀,以及满月之夜围绕篝火的舞蹈。他们对海洋的熟悉有时令与海为伴的Teleri也自愧不如。还有他们出海捕鱼前在船头的祈祷,以及对新出生婴儿的祝福。无论什么场合,这些祷词总是充满冗长而重复的音节,以及对隐秘神灵的呼唤。

如果和平的状态持续得久一些,辛达学者们或许能更多地了解这些语言和文化,然而他们并未得到这样的机会。那些阿瓦瑞对他们的戒备和敌意似乎从未减弱,不仅仅是因为喝酒欠账这种不可避免的问题。当士兵们走在街上时,从紧闭的门缝和窗户一角投来的目光常常使他们不安,以至于在执勤之外也不愿放下武器。小规模的争吵开始发生,然后是殴斗。但土著居民更重视的是他们宗教活动的隐秘性,不允许任何外人靠近他们的神庙和祭坛。尤其是在举行祭典时,他们甚至威胁,如果有人未经允许闯入,就会杀死他们。

不幸的是,当时生活在那里的有不少士兵们的眷属,其中几个孩子的好奇心大概是太强了,在某个月圆之夜,他们溜进神庙。没有人知道他们看到了什么,但第二天清晨,有人在附近的山坡上发现了他们破碎的肢体。有一个孩子的父亲召集他的同僚,要求当地人对此负责。冲突发生了,并且演变成对当地人的屠杀,因为他们大多不过是些水手。Cirdan并不很想提及此事,但我能从他的叙述中看出端倪。

Galdor设法平息了这次意外,但裂痕已经难以弥补,很多人决定离开。 第二年,当地又发生了一场奇怪的瘟疫,使人口进一步减少。城市就这样开始衰落。可能还有一些辛达留在那里,但离开的人很少再听到他们的消息。

对于这个故事,我最感兴趣的是其中提到那些阿瓦瑞的信仰。我已经知道中州的智慧生物崇拜着许多Valar以外的神灵,但从未听过一种如此奇怪而神秘。Cirdan和他的幕僚也不了解它,但他们收藏着一些来自那里的饰品和器物,其中表现了这种信仰的奇特风格。

在Cirdan王的私人收藏室里,我见到了几样金饰,有镶嵌红色和白色宝石的项链,戒指和胸针,以及不知名的礼器。其制造技艺之纯熟令我惊讶,我原本期望看到的是拥有自然主义灵感,但技术尚不成熟的手工,像在其他阿瓦瑞文化中看到的那样。但我看到的东西与此正好相反,事实上若不是风格和审美的巨大差异,我可能会以为它们出自诺多同族的工房。

然而其中最为吸引我目光的是一只黄金面具。它有着夸张的造型和精细得不可思议的纹饰,上面描绘的似乎是海浪、繁星和不知名生物的轮廓。在看到它的瞬间,强烈的冲击感使我明白它属于那些蕴有力量的造物之一,像你祖父曾经打造的那些一样。 除了自身的美之外,它们还蕴藏着自然之力的秘密,是通向某些隐秘学识的钥匙。我几乎难以相信在海的此岸,没有接受过Aulë学识传授的种族也能达到这样的成就。

但我试着戴上那面具时,却发现它并不适合我的脸型。除非它的铸造者在人体结构上的知识远远弱于他的工艺——这不大可能——这个面具的原主人应当拥有偏长的脸、椭圆的下颌以及凸出的眼睛。 然而即使只是半扣在脸上,当我的视野被面具的内侧遮挡时,却仿佛听见了一丝不知属于何种语言的细微呢喃,某种黑暗的、没有形体的邪异气息突如其来地触及我的精神,使我在夏夜的风中感到寒意。

Cirdan告诉我这面具原本的主人是一个Eglorest居民。他在借钱时把它抵押给了Galdor的一名属下,那时他应该是喝醉了,因为第二天他就来要求取消这次交易。然而那名士兵没有同意,因为借给他的钱已经被他在赌博中输掉了。它就留在那里,直到在后来的冲突中,新主人不幸身亡。整理他遗物的人大概认为它应该算作公有财产,于是将它带回来,收入国库之中。

这东西的存在使我开始用更严肃的态度看待这个故事,以及存在于那个城市的无名力量。出于好奇,我询问Cirdan他是否在与那潮间海畔事务的掌控者、最伟大的Valar之一Ulmo的交流中提出过有关的疑问。作为最得Ulmo宠爱的首生子之一,于他的思绪和预见分享最多的一人,他或许能得到相应的答案。

“众水之王并无指引我的义务。”Cirdan这样回答,“是我回应他的召唤,而非相反。而且如果我从对他的服务中学到了什么,那就是,Valar对事物的认知与我们并不相同,因此我们不必强求理解他的动机。他们是这世界的力量,而力量是无关正义或邪恶的。”

于是我表示理解,并请求Cirdan将那黄金面具暂时给我保管。我计划带着它前往Eglorest,看看是否能从中发现更多东西。当Cirdan发现他的故事没能打消我的旅行计划时,他显得有些沮丧,但我想他其实明白,一个人从不能用言辞打消诺多关于某件事情的决心。

2
离开Brithombar后的第一天和第二天的大半个上午,我都骑马跋涉在崎岖的山路上。随着地势上升、以及靠近海洋的土壤中盐碱的增加,土地变得越来越荒凉,路边生长着矮小多刺的灌木,因为持续的强风而低伏身躯。陡峭的山体挡住了大部分天空,上面镶嵌着大块的砾石,让人怀疑是Valar们创造这片地区时随手抛掷的结果。我没有遇见任何旅人,甚至野兽也极少出没,只是偶然有几只海鸟盘旋在高空,发出尖锐的唳鸣。

最后当山路转过一个弯,视野突然变得开阔。山路另一侧是直落数百寻的陡崖,我勒马立于崖边,向北眺望。起伏的山坡渐渐没入平野,尽头与广阔的海湾相接。太阳高挂中天,灰色的海面上闪烁着一层金光。Eglorest就座落在海畔,在极远的距离俯瞰只是一个小小的斑块,房屋分布呈现大致的长条形。我看到了码头和街道,隐约还有活动的人影。在小镇的东侧,一个伸入海面的岬角上,有一座大概是神庙的建筑。海中隔着大约一英里的水域,还有一座小岛与它相对。尽管日光强烈,城市上方却似乎笼罩着一层淡薄的雾霾。

当我沿着山路下行,最终接近小镇时,已是下午时分。通向小镇的道路宽阔而空旷,路况比我想象中的要好,虽然看上去使用频率并不高。路两边有小块的田地和水渠,以及破旧的板屋,可能是供农人临时居住之用。这时我第一次看见了几个Eglorest居民,脚步迟缓地走在路边,背上的竹筐里盛着草料。他们的身形比一般暗精灵更矮,穿着灰色和棕色的衣服,系着绑腿,无论男女都束着头巾。然而即使在其遮挡下,我还是能分辨出Cirdan等人描述过的长而圆的特殊颅形。当我打马从他们身边超过,他们抬起眼睛打量我时,那种粘湿阴冷的感觉令我不快,但他们并未作出其它任何表示。

我在小镇入口处下马,开始步行。我的计划是先找到一间客栈,寄存行囊和马匹,然后再开始探索工作。但是当我走过那些街道时,却开始怀疑自己能否达到这个目标。路两边大部分的房屋是这一带乡间普通的建筑形式,用砾石堆砌、贝壳碎片混合泥浆浇筑的墙壁,高而窄的窗户。其中有些已经明显地被废弃,坍塌成一片残垣、乱石和野草的混合物,而余下的看起来也距类似境况为时不远。在一些半掩的门扉后面,我看到了人影活动的痕迹,但尽管他们明显地意识到我的存在,却没有人像其它城镇的居民会做的那样,走出来面对陌生的来客。这使得我越是往前走,被窥视的感觉越为强烈,同时也理解了曾经行走在这里的那些辛达精灵的感受。更为令我不安的是从一些看上去完全无人居住的房屋里,紧锁的门扉之后,我听到了某些含糊的窃窃私语,而那语调里带着奇特的喉音和转折,与我学习过的任何一种精灵方言都不相同。

我沿着主干道一直走到一个小小的广场,依据之前从高处看到的印象,我判断这应该是城镇的中心。广场的地面用青石砖铺成,因为海风侵蚀而变得滑腻,沾染了细沙和不知名的污渍。广场中央有一座雕像----应该是"曾经有",因为它现在已坍塌得只剩下底座以及上面少许大理石的残痕,从中无法分辨它描绘的是谁,或者是什么。环绕广场的建筑比其它地方的高大一些,也显得稍有生气。在一栋小楼的二层,有个女精灵抱着婴儿站在阳台上俯视着我。另一个方向,两个年轻精灵匆匆没入漆黑的门洞。离我不远处有间房子的大门开着,于是我转向那边。

那是一间杂货铺,像其它类似规模的小城镇里会有的一样。落满灰尘的玻璃柜台里摆着酒壶、蜡烛、针线,后面的货架上堆放着渔网和浮标,在阴暗的光线下像是许多年前的陈迹。我原以为店里没有人,直到阴影中有个东西忽然移动,才发现店主就站在角落里,灰色的衣服和头发几乎与货架融为一体。

那是个男性阿瓦瑞,年龄应该是相当大了,我无法肯定。他缓慢地拖着脚步上前,将上半身支在柜台上与我对视。那是我第一次近距离观察一个Eglorest居民。他的身形比我矮上不少,但也可能是因为腰背有些佝偻的缘故。他的额头显得有些尖,脸颊凹陷,而脖颈较为粗壮。他看着我,凸出的眼睛让我想到镶嵌在眼眶里的两颗玻璃珠,使我产生了莫名的同情,因为在我的想象中Quendi,无论有没有目睹过双树的光辉,都不应该有如此浑浊的眼神。那时候我无法准确形容,但多年后遇见Atani们时我才意识到,那种眼神和人类在年老时,被岁月和辛劳消磨的双眼十分相似。

“你想要什么?”他用带着浓重口音的通用语问道。

“我是个旅行者。"我说,“我想找一家旅店。”

“你是外面来的。”他上下打量着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外面来的精灵。”

“我没有恶意。”我说,“我是来自Nevrast的诺多精灵,我们是一切自由种族的朋友。”

“外面来的精灵骑着马,带着长枪。”他说,“他们带来了兽人,很多很多。Aearben记得这些。”

“兽人是我们的敌人。”我说,“也是你们的敌人。你们曾经帮助辛达精灵赢得战争,他们仍然记得你们的功绩。”

我可能不应该提起这个,因为这明显无助于赢得他的好感。“辛达精灵。”他说,“骗子,凶手。”

“那是一次意外。”我说,“他们寻求的是友谊。”

“我们不需要辛达的友谊。”他说,“他们不信神。神会惩罚他们。伟大的深潜者会回到海岸,完成他的报复——伟大的达贡,苏鲁的侍从——Arkkanfagn, O’nglaign……”

他接下来的话变成了Eglorest方言,对此我已经再次确认自己无法理解。我从我的父亲处继承了一些天赋,可以在无需理解词语确切意义的情况下明白与我交谈者的意思,这在以前与中州其他族群的交流中给了我极大的帮助。然而这一次它似乎无能为力,因为在他的心灵周遭存在着一层模糊的障壁,使我无法触碰。

“我想找一家旅店。”我又说了一次,“您能帮我吗?”

“这里没有旅店。”我身后有个声音说,“老Calardan那家二十年前就关门了。”

我转过身,看见一名少女。她的年纪不超过三十个太阳年——我只能估计,那时太阳刚刚升起,事物生长的速度和以前不同——棕发绿眼,手臂上挎着一个篮子,里面似乎是野菜和蘑菇。令我惊讶的是她的通用语口音接近港口精灵,而且脸上并没有Eglorest长相的痕迹。她走到柜台边,我让开位置,看着她用方言快速对店主说了几句话,后者拿出了一盒火绒和几根蜡烛。

“你是谁?”少女一边伸手到口袋里摸索,一边转过头看我。

“一个旅行者。”

“很少有过路人来到Eglorest.”她掏出几个硬币,放到柜台上,“像你这样的更少。”

“希望不是绝无仅有。”我说,她挑了挑眉。那店主以不快的眼神投向我们。她转身出门,我犹豫一下,跟了上去。

“你的马?”我还未开口,她就看着Hithil对我说。它站在门口等我,这时有些不耐烦地从鼻子里喷了点气。

“是的。”我拍了拍它的脖子,“我的同伴。”

“它很漂亮。”她伸手去摸它的马鬃,它没有反对。

“你的通用语讲得很好。”我说。

“我在家也讲这个。”

“你的ada和nana不是Eglorest的精灵?”

“Ada是,nana不是。以前。后来他们死了。我和我哥在家。”

“抱歉。”

“你来这里干什么?”她问,“这里不欢迎外人。”

“我……我考虑着,“只是到处看看。”

“对此他们更不欢迎。天要黑了,你不应该待在街上。”

“我应该去哪里?”

“来我家吧。”她盯着我看了几秒钟,“明天我可以领你到处看看。你可以跟我讲讲外面的事。”

我牵着Hithil,跟着她走过街道,直到小镇的另一端。暮色正在降临,像水一样弥漫在地表,我闻到涨潮时海浪的气味。有些房子里亮起了灯,然而那冷色调的火光更像是鬼火,而不带多少生人的气息。

我们最后停下的地方是一栋石质建筑,这时我们已经几乎超出城镇边缘,离其它大部分建筑都隔开了一段距离。门口有一个小花园,篱笆门关着。少女喊了一声。片刻后,一个身影从门边转了出来。

“你回来得太晚了,Edralia.”一名少年的声音,“晚饭已经好了——这是谁?”

“是个过路人。他没有地方去,我答应收留他。”

少年摇头,“你捡的东西越来越夸张了——一只猫,一只狗,一个精灵。”

“他不是坏人。你看他的眼睛。”

少年走到近前,盯视着我。他有着和妹妹一样的绿眼睛,样子比她成熟一些,但也不超过四十岁。“你的眼睛在发光。”他说。

“我看过一些明亮的东西。”我说,“它们已经不存在了,但那光芒留在看过它们的眼睛里。”

“你从哪里来?”

“Tuna的Tirion。我的名字是Finrod.”

“我叫Edrahil.”少年做了个类似让步的表情,拉开篱笆门,从我手中接过马缰。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我后来的卫队长,也是那次旅行中最为使我感到幸运的事。*

*宝钻和相关资料并未提及Edrahil其人的身世背景,但他至少有个Sindarin名字,所以将他设定为一个辛达精灵大概是可以接受的。妹妹则是我的OC,名字是凑词根起的

3
对于过去两天一直以干粮为食的我来说,由热的牡蛎汤、面包和水果构成的晚餐显得尤为可贵。Edrahil和Edralia的房子并不大,但很舒适,起居室中央安放着长条形的火炉,铜水壶里煮着茶,四周铺着软榻。令我惊讶的是房间一角有个小小的神龛,里面供奉着Ulmo的图腾。近海许多辛达家庭都有这样的神龛,但靠近Eglorest以来我从未看到过。

“那是nana留下的。”Edralia说,“她相信Ulmo. 本地人不这样做,他们相信深海的旧神。”

这给了我一个机会将话题导向我感兴趣的方向。我请求他们更多地讲述这种宗教的性质,他们起初对此并不热情。

“他们不希望外人了解它。”Edralia说,“他们已经崇拜它几千年,一代接着一代。它保佑这座小镇,带给他们海流和渔获。但它不想为外界所知。它有这个能力,扩大它的统治,杀死所有不服从的人。但它不想这样做。”

“‘它’是谁?”

“深潜者的神。”

“深潜者是什么?”

“生活在深海的种族,长得像鱼。他们和阿瓦瑞通婚,生下混血的后代。出生在陆地上,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向往海洋,最后跳入水中,完全变成鱼,游向大海深处的永恒故乡。”

这描述使我感到一阵寒意,“这只是个传说吧。”

“这是真的。”Edrahil说,往火炉里投了几块炭,“这里每个人都知道。你可以看到镇里的居民,孩子们的外表和其他精灵区别不大,而青年和成年精灵会变得越来越像鱼。头颅变长,身体变成流线型。最后会长出腮和蹼,这时就可以投入海洋。你刚才遇见的Aearben,他离此已经不远了。还有那些藏在紧闭大门的房子里的居民,他们已经完全失去了精灵的形态,甚至忘记了陆地的语言,只等最后的时刻来临。”

我回想起那个阿瓦瑞精灵迟缓的动作。“这真的很难相信。”我说,然后突然想到了什么,“那你们两个——”

“我们没有鱼的血统。”Edrahil笑了,“我们父亲的家族始终拒绝与深潜者通婚,尽管这使人数越来越少。父亲是最后一个。母亲是Falas的辛达战士,Galdor将军的下属,在Eglorest养伤时认识了父亲。”

“她留在这里了吗?”

“当辛达精灵攻击阿瓦瑞时站在她的族人一边,被本地精灵杀死了。”

尽管在不同的海岸,有些事情总是相似。“你的父亲……”

“在那之后,本地人召集了一次集会,要找出那些信仰不够坚定的居民。父亲把我们藏起来,自己出去了,我们再也没有见到他。我们等了很久,但没有谁来找我们。”

“我很难过。”我说。我明白了他们身上过早的成熟,这在Valinor不会发生。在那里没有未成年的孩子会失去父母,即使王族的长子也没有想过改变王储的身份,像我当年一样。

“那时本地居民想为被杀的族人报复。”Edralia说,“他们想召唤深潜者,用牺牲和祭祀召唤那些许多代以前抛弃了陆地的,他们的祖先。他们会从深海前来,爬上沙滩,成千上万,杀死一切阻挡他们的生物。但他们没有这样做。有人说这是因为他们弄丢了黄金面具。

“那是?”

“他们的一件礼器。”Edrahil说,“据说它是在海底古老国度的深处打造,由远古之神亲手赏赐给深潜者的祭司,又转交给阿瓦瑞的族长。有人说如果在海角上那座神庙中央的祭坛戴上它,念出咒语,就可以分享深潜者的历史、记忆和知识。还有人说在满月之夜戴上它的人就能与深潜者对话,召唤它们来到海岸。”

“然而它被遗失了。”

“六十年前,它的保管者意外让它落入外来者手中。他为此受到了讯问和惩罚,但仍然没有人知道它在哪里。”

“或许我知道。”我说,从随身的行囊里将它取出。当我打开包裹它的软布时,两个孩子反应的剧烈超过我的想象。Edralia尖叫一声,随即用手捂住了嘴。Edrahil往后退去。

“你是怎么得到它的?”

“从一个朋友那里。”

“天啊。”Edralia从指缝里说,她小心翼翼地上前,想用另一只手触碰它,又停住了。“如果他们知道它在这里...”

“你不应该把它带到这里。”Edrahil说,“你得把它带走,越远越好。”

“不。”我说,“我想带它去那座神庙。你们愿意陪我去吗?”

他们以为我疯了。不过你或许可以理解,那时从我的角度考虑,我并不确定疯的是我还是他们。毕竟对于他们叙述的这一切,我没有见到任何明确的证据,除了一些长相奇怪的阿瓦瑞和这个面具。如果说这些完全是荒僻乡野流散的传说,加上压抑封闭环境里人们集体无意识发酵成的幻觉,也并不是不能解释。

我期望着能够通过调查确认这一点,但事后回想起来,我实际上对此也并不确信。你可能知道,长久以来对于藏匿于Arda大地无人探索过的角落中的东西,我的兴趣比其他人更深。在Tirion学者的藏书室里,年幼的我曾阅读那些佚名的探索者写下的隐晦记录,其中描绘了极北冷漠高原上的巨石阵和沙漠中央的荒芜殿堂。我也曾与Turukáno和Írissë漫游到极南边界,眺望双树光辉无法照亮的嶙峋海滩。也许其他精灵并未考虑过Ea之中除了Valar和Maia外其他力量的化身,但我对这种观念并不陌生。在来到中州的路上,你没有和我们一起走过Helcaraxë——不,我无意为此责备你——所以没有机会注视那苍白浮冰下面的深黑水域。有好几次,我认为我看到了巨大的生物从下面游过,或者在清澈的月光下看到了极深海底的石头建筑,尽管其他人说那不过是散乱的礁石;也有时我在呼啸的寒风中听到了缥缈的歌声,尽管在其他人听来那只是风在冰山孔隙中旋转发出的呜咽。

在那时,我至少能够确认的是我必须继续探究此事,而那两个孩子,在意识到如果他们拒绝,我会独自前去之后,也答应陪同我,对此我十分感激。他们还建议我应该在今夜行动而不是等到明天,因为夜色下没有人会从远处看到我们的行踪。而且第二天就是满月之夜,那时小镇的居民会聚集在神庙举行祭祀,我们便不可能偷偷溜进其中。

我们喝完茶就出发了。我带了一盏费诺灯,这让他们十分惊奇,但在彻底脱离小镇的范围之前,我们都不敢打开它。在踏上通向岬角方向的碎石小路之前,我们还在小镇边缘的荒地里转了几圈,以确定没有人发现我们。一旦那样,他们很可能不会再掩饰对外人的敌意,即使这两个孩子和我在一起也一样。

“他们不喜欢我们。”Edralia说,“我们一直小心地生活,不闹出什么动静,他们也不理睬我们。但如果可以,他们会希望我们消失掉。”

“你们为什么留在这里?”我问,这时我们终于离开小镇足够远,可以稍为放松地交谈,“没有人束缚你们,你们可以离开。”

“我们能去哪里呢?”Edrahil说,“我们从出生起就在Eglorest,从未到过其他地方。”

“中州的土地上有许多美丽的国度。”我说,“离这里不远的,Falas之王的城市,那里的港口停泊着天鹅形状的白船。北方的Nevrast,青翠的草地环绕着湖水。还有东面的Ossiriand平原,毗邻的蓝山里生活着矮人。”

“矮人是什么?”

“和我们不一样的种族。骄傲倔强,但也高贵坚忍。我们曾分享学识、技艺和宝藏。”我举高手里的费诺灯,让它的蓝光照亮我脖子上的Nauglamir,“不难交朋友,虽然也会发生误会……比如弄错彼此的性别。”

Edralia笑了起来。

“你们可以和我一起走。”我说,“Tol Sirion的精灵会欢迎你们。你们会有机会见到矮人,还有其它有趣的东西。”

Edralia看着Edrahil,他说:“我不知道。”

他仍然心怀戒备,对此我可以理解,于是转移了话题,开始讲述一些无关紧要的小故事。小路沿着海滩到了尽头,然后开始攀升,沿着山坡向上。月亮渐渐升起,将光芒洒向黑暗的海面。浪涛拍击着下方的礁石,回望可以看见小镇躺在身后,点缀着稀疏的灯光,在月色下显得异样地平静。

4
在到达海角的最外端前,我们走了约有一英里半。当我们喘息着爬上最后一段陡坡,神庙便忽然映入视野,背靠山坡,面对临海的悬崖。它令我产生了短暂的惊讶,不是以其形制——在目睹过Tirion和Menegoth的殿堂后,很少再有任何建筑能以其宏伟使我感叹——而是在于那风格的特异以及非人化的气息。那些塔门、拱斗与列柱的几何线条尽管因风蚀日晒而被破坏,却不可谓不优雅;然而其构造与其它精灵文化的风格大异其趣,事实上,我无法像面对一般的建筑时那样解读设计者的思绪,因其各部分似乎并不合于我们会设置的功能,或者它最初的目的并不是供像我们这样的种族所用。同时我也意识到,这风格与我怀里的那只黄金面具表现的可以说是一脉相承的传统。

神庙前的大片空地上铺满白色的细沙,被我们的脚步扬起,其中间杂着一些黑色的灰烬,以及贝壳和不知名动物的骨骼。我从中看到了足迹和车辙,明白这里确实常常有人活动,也因此更加警惕地观察四周。但至少在走到神庙入口之前,并无其他人在场的迹象。

“它从很久以前就在这里。”Edralia说,“在我们父亲的父亲之前。那时天上没有日月,北方的阴影还没有出现,陆地的形状也和现在不同。在没有光芒的深海中,深潜者建造这座神庙,然后将它托举上岸,使陆地的生灵可以崇拜它们。”

这说法里或许有事实的痕迹,但我想它们大多已泯灭在传奇的夸张中。“Morgoth的阴影很早就出现了,与Arda大地的诞生一起。”

“有些东西比它更早。它们来自Arda之外。”

“自Arda之外降临的只有Valar和Maia.”我说,“或许这位神是一个堕落了的Maia,像Morgoth的那些仆役一样。”

“或许是,或许不是。”Edralia说,“但它不听命于任何人。它从群星之间来,沉眠于海洋。”

“好了,Edralia。”Edrahil说,“别去谈那些不可言说之物。”

“是谁向你们讲述这些?”

“Dorel。在我小时候,她会和我们讲这些故事。但是后来她变成了鱼。”

但是如果有这样的事物存在于他的领土,Ulmo是否会放任不理?我并不了解水之王,因他居无定所,我从未像觐见其他Valar那样目睹过他,除了一次在梦境中。

我们并未从正门,而是翻过两根立柱间的矮墙进入神殿。内部的空间比想象中更为宽广,我想即使整个Eglorest镇现有的居民都来到这里,也占据不了它的四分之一面积。它从前可能有过穹顶,但现在早已坍毁无踪,月光从东南角斜映下来,洒落在神殿中央的祭坛上。那是个六边形的建筑,高度有十多尺,前面和后面都有通向顶部的石阶。

我沿着神殿边缘走了一段,研究那些散落在脚下的石板碎片。它们应是原本镌刻在立柱基座上的浮雕,因长期风化而剥蚀。从破碎的线条上无法看出它们描绘的是何种情景,但我似乎看到了他们所说的、长有鱼头和脚蹼的生物形象。这里的动物骨骼也比外面更多,但是你知道,在遇见人类之前我们从未见过普遍的牺牲祭祀习俗,因此当时并不确切理解这种情况。

当我感到无法从这些东西中获得更多信息时,便准备登上那座祭坛。那两个孩子跟在一定距离之外,自从进入这里以来他们便噤若寒蝉,显得相当不安。我开始踏上祭坛侧面通向顶端的白色石阶,走了几级之后停步回头,发现他们似乎没有跟上来的意思。

“你应该走到顶上,戴上面具。”Edralia说,“然后念出咒语。”

“咒语是什么?”我问。

“我不知道。”她说,看向Edrahil。

“我也不知道。”他说,“你不知道吗?”

“你们为什么认为我会知道?”我说。

“你是个高等精灵。”Edralia说。

我们隔着几级台阶面面相觑。最后我做了个放弃的表情,“没关系。我可以试一试。”

我继续往上走去,Edrahil在我身后说,“你最好快一点,以免他们发现。”

“我想他们不在附近。”我说。

“他们可能会感觉到,如果你戴上它。”

祭坛顶部的面积只有几平方尺。距离地面也不过十数级台阶的高度,但站在那里,我感到离下方的一切异样地遥远。月亮已经升到对面的拱门上方,不可思议地巨大、明亮。我意识到在满月之夜、月上中天的时刻,它的光辉就会直射在我此刻站立的地方。然而这不可能是刻意的规划,因它的修建远在月亮升起之前,我不知道应该把它解释为巧合,还是一种预见。

我从怀里取出那只黄金面具。不知是不是我的想象,它显得比此前看到时大了一些,月光照在它的饰纹上仿佛发出细密的低语,与这里空气中萦绕的气息相应和。面具眼部的两个孔洞像是漆黑的眼睛,射出异样的目光。

我将它扣在脸上,过长的前额部分立刻挡住我的视线。我注视着它黑暗的内侧,作了一次深呼吸,开始考虑可能有效的咒语。

你知道像我们曾谈论过的那样,一句咒语并不是一句普通的话,它的力量不是来自字词的排列。它应当是一把钥匙,一道光,一首歌,是那自永恒虚无中创造万物的宏大乐章在此世的一丝微弱回响。如果你听过Doriath的Melian王后为祈求一切美好生灵长盛不衰而吟诵的那些咒文——它们更像是一些歌谣——会发现其中的词句每一次都是不同的。只要其意义——与世界血脉的共鸣——得到了传达,以何种语言说出它们并无分别。

在那时我将心神集中于我的目标,然后回忆了一系列有关的语句。我吟诵Vanyar颂赞歌里关于穿越真知之门的段落,诺多为水镜加持能够看穿过去和未来的力量时的祝辞,Teleri歌曲中对环绕之海尽头通往无尽虚空的门扉的描绘,暗精灵们祈求看穿笼罩道路前方的黑暗的祷词,甚至还有矮人开启山体深处隐秘大门的暗语。我将它们修整融合,编织成一首即兴的短歌,表达对于陌生知识的追寻,以及触碰不可言说之物的愿望。

一开始我不知道这是否有效,但逐渐地,周围发生了变化。手中冰冷的金属似乎产生了一丝热度,并且传递到我的身体。我的视野不再是黑暗一片,空间变成了某种有形体的东西,开始摇晃、融解。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触及我的fëa,使我产生了瞬间的恐慌:我似乎不再是我自己,自我分化成了许多个重叠的幻影,但我知道那仍然是同一个。我知道自己仍然站在祭坛中央,月光之下,黄金面具安在我的脸上;但同时,我已离开了那个时间和地点,进入更高维度的时空之中,在这里黑暗不再是单纯的黑暗,而是无数色彩与声音的交织。我悬浮在虚空中,但那虚空包含一切,如果我凝神于彼,便可看见无数世界之中创造与消弭的纷繁掠影。

在那虚空中,我听见了"它"的声音。那声音并非借助语言,而是通过精神的共振而传达思想的实质,像是有时Valar与我们交流所用的方式一样。但那声音不属于任何一位Valar或Maia,我不知道它是什么,或是来自何处。它仿佛孤立独存,不知善恶之分。

我能感觉到它在观察我,考虑着,然后说,你并非我们一员。

我不是,我回答它。

但你想了解我们的历史和知识。

是的。

你的心智无法承受这些。一旦你看到了,将永远无法回到原来的世界。

我不害怕。

好吧。那个声音沉默片刻。你是千万年来第一个打开这扇门的异族,我将其后的景观展示于你。

在那两天的旅程里,我看到了不少疯狂、荒诞、足以使人留下永久阴影的事物,但没有一种像在这之后的几分钟——或几小时,几秒钟,我无法估量——里看到的这样,对我关于宇宙、神祇及我们自身的认知形成了不可逆转的损伤。自此以后,我再也无法维持原来那种天真的虔信,也无法说服自己忽略在我们周围,微风、树木的低语和繁星的排列所形成的预兆。这也是为什么我最终决定对这一切守口如瓶,因为这真相并不是Ilúvatar会希望他的每个子女得知的。

我的视野中起初仍是一片黑暗,然后渐渐浮现出了群星。那是千亿星辰汇聚成的光之海洋,使我意识到自身在其中的渺小。我没有感觉到自身的移动,但是那些星辰在旋转、排列的形状不断改变,于是我知道自己——或者,我借用其视角的那个意识——在其间迅速地穿行。

不知经过了多少距离,繁星的中央出现了一个黑暗的物体。它还很年轻,暗淡的土地上残留着暗红岩浆喷发过后的痕迹,山脉和河流也没有定形。我知道那是被Ilúvatar安放在群星之间的Ea,它刚刚成形的样子。如果是以我自己的双眼目睹这一切,我必定会为它的宏伟惊叹,然而我是在引导我的那个意识里,而它只是感到轻微的喜悦,因为它又找到了一块无人居住的土地。从它的记忆中,我知道它已经在宇宙里这样穿行了许久,从一颗星球到另一颗星球,其中间隔的年代长得难以想象。

于是它降落在Ea,在湿润的软土上,它调整自己以适应这个世界的物理法则。它的外表呈现为一种流动的粘质,在需要的时候伸出无定形的触手。它爬过大地,用闪闪发光的黏液玷污了新生的山峦;然后它进入了海洋,在这里它感到舒适,因为这与它最早离开的、早已在恒星爆炸中毁灭的那颗星球十分相似。它在海水中浮游,在浪涛之中休憩。

然而没过多久,变化发生了——崭新的力量进入了这个世界。他们乘着风,乘着水,以及飞驰的骏马,号角的声音响彻夜空。他们在这片土地上降落,开始按照自己的意志塑造一切。它对此感到不快,于是从海中升起,与它们对峙。但他们打败了它,因为他们的力量是与这个世界同一的,而它只是一个外来者。其中一个能够操纵水的存在将它束缚在大洋深处,从此不见天日。

没有计数的时间过去了。那些存在渐渐忘记了它,因为他们与第三种力量展开了争斗,那力量操纵着阴影和火焰。于是它重新开始活动。它无法挣脱束缚,但是它的力量渗透到水中,捕获了许多低等的鱼形生物。它驯化它们,使它们获得了远高于同辈的智能,甚至发展出了社会和文明。在幽深的海底,它们开凿巨石,建筑房屋和神殿,将它供奉在其中,听取它的神谕。这时候那个掌控水的存在没有再干涉它,可能是因为他忙于监视那黑暗的大敌,也可能是因为它已然融入了这世界的循环之中,而他是不会干涉这世界的自然存在的。

但只有这些生物侍奉它是不够的。当它看到陆地上出现了新的智慧生物——微小,脆弱,然而数量众多——之时,它便开始接触他们,赐予他们渔获和顺风,让他们崇拜它,并和它的鱼形子民通婚,逐渐涉入海洋。斗转星移,王国生灭,在它的眼中不过一瞬。

这时它的意识在加速,使我明白自己眼前的已不是真实,而是对未来的窥视。战火将平原化为焦土,又长出了新绿的野草。第二群智慧生物在东方出现,第一群开始遁入西方。山脉倾颓,大陆沉没,它的神殿被淹没在碧波之下,但又在其它地方兴建起来。无数图像在眼前飞快地旋转,我开始感到眩晕。地表弯曲了,蒙福之地隐入另一个空间。冰川伸展又退缩,文明倏忽来去,但对它的信仰一直留存,有时公开,有时隐秘。旧日支配者,他们这样称呼它,古神,伟大的克苏鲁。他们在金字塔顶端祈祷,在大洋中央的小岛雕刻石像,在禁忌的死灵之书里描摹它的样貌。然而它仍然沉睡着。我看到了我从未想象过的事物,船舶,高楼和奇异的钢铁怪兽,次生子占据了陆地上的每一个角落,但它仍然在等待。它在等待一个契机——宇宙之钟运行的某一时刻,群星排列在正确的位置——那时它会苏醒,在它的子民协助下,取回昔日的权力,掌控这个被那些古老力量遗弃了的世界。

在这一刻我接纳的信息超过了我的心智在短暂时间内能够处理的限度。我感到自己在摇晃——不是这个悬浮在高维空间的自我,而是那个遥远的下方,祭坛上的自我。眼前的景象变幻、破碎、崩毁。我听到它的声音,淹没在远处传来的尖叫中。我以为那是自己的尖叫,但那不是。

我回到了自己的hroa中,发现自己跪倒在祭坛顶端,面具已经从我手中滑落。Edralia在尖叫,Edrahil抓着我的肩膀,摇晃着我。在我们下面,三十个Eglorest居民包围了祭坛,手中举着火把、棍棒和砍刀。

Ulmo啊,我想,您当初为何如此仁慈。

5
我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发现我们的,也许我们的行踪毕竟还是暴露了,也许是像Edrahil说的那样,在我戴上面具的时候,他们中某些个体就产生了奇特的感知。现在他们站在下面,比我此前见过的那些更像鱼,尖而光滑的额头,大得惊人的眼睛,抓着武器的手指间带着薄蹼。

“抱歉。”我抓着面具起身,试着微笑,“这是误会。”

不过从他们的眼神中,我明白这种努力是徒劳的。为首的一个精灵用当地方言吐出一大串词句。不需要读心的天赋,我也能明白其中的愤怒和敌意。

“他们很生气。”Edralia说。

“他们让你交出黄金面具。”Edrahil说。

“然后他们要杀了我们。”Edralia说。

我考虑着。我带着剑,但显然无法应付这么多对手,而且还要保护这两个孩子。我说,“告诉他们,放我们离开,我就交出它。”

Edrahil翻译了这句话和答复。“他说他们不跟骗子与强盗谈条件。”

“不过如果你交出面具,他们可以淹死而不是烧死我们。”Edralia说。

月亮已经升得很高了。我们脚下的白沙闪着微光,我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和我的Teleri表亲们在海滩上做游戏的情景。“我数三下。”我悄声说,“我把面具往前面扔,我们往后面的山上跑。”

“不可以。”Edrahil说,“不能让他们得到它。”

“没办法了。”我轻声说,“三。”我高举双手,作出投降姿态。“二。”我暗中蓄力,“一。”

我使出以前和Turukáno比赛扔铁饼的力量,将黄金面具扔出。它在空中划出一条抛物线,越过人群,落向数十尺外的地面。我没有再看它,拉住他们,“跑!”

我们冲下石阶。像我预料的那样,他们对那面具的关注远超过对我们,而我突然的举动也扰乱了他们的判断,其中大部分选择去追逐它,只有少数几个转过来拦截我们,被我用剑柄击开。我们冲过神殿的地面,越过矮墙,跑向另一侧的山坡。身后传来叫喊和追逐的脚步。我回头看去,他们明显已经捡到了那个面具,而且也不准备放过我们。火把的光芒在夜色里闪耀。

“那边没有路。”Edrahil喘息着。

“躲进树林里。”

“他们会找到我们。”

“不会的。”

山的小路延伸进黑黢黢的松林,很快便没入荒草,我们踩过荆棘和纠结的树根。Edralia被石块绊倒,向下滑去,Edrahil拉住了她。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这边。”我拉着他们转入树林。山坡上散布着砾石,其中大块的有一人多高。我们在最大的一块后面蹲伏下来,我拉开身上的灰色斗篷,将我们三个罩在里面。女孩的身体在发抖,我拍了拍她的肩膀。

“他们不会发现的。”

我的信心并不是毫无依据。我穿着的是Doriath的朋友赠送的行路斗篷,它可以在大部分环境中起到隐匿的效果。只要我们保持安静,便可与周遭融为一体。

它确实没有让我失望。十秒钟后,脚步声便来到近前。从织物的缝隙里,我看到许多只带蹼的脚踩过地面,火把来回划动,但没有人走向我们。他们用方言不断地交谈、喊叫。Edralia的手紧抓着我的胳膊。半分钟后,有人从高处喊了一声,他们朝那个方向走开。

Edrahil趴在地上,从砾石后面探头看了一眼,“他们走了。”

我掀开斗篷,“我们最好走远一点,在他们回来之前。”

“我们不能回去了。”在树林间小心翼翼地穿行时,Edralia说,“他们一定会守在我家。”

“我很抱歉。”我说,“我会尽力补偿,无论你们要求什么。”

“我只想拿回ada给我做的风铃。”她说,“挂在我房间的门廊上。”

“比起那个,”Edrahil说,“他们拿到了黄金面具。明天他们会召唤深潜者,然后横扫陆地,杀死所有昔日伤害过他们的人。”

“我想我们需要一些支援。”我说。

“有谁会帮助我们?镇里四分之三都是鱼的后代。”

“Brithombar。"我说,“我们需要传递一个口信。"

“走过去吗?”

“比那更快。”

我们从另一个方向绕过山脊。重新看到大路和Eglorest镇出现在下方时,天空已经开始泛出深蓝,月亮落下,繁星渐渐消隐。我们的追踪者应该已经离开,这一侧的山坡上没有任何他们活动的迹象。但是小镇已经完全苏醒了,火把和灯光点亮了每一条街道。即使隔得很远,我也能听见山风里夹杂的喧嚣。

“他们已经带回了黄金面具。”Edralia说,“我们应该把你的马带来,这样它就不会丢在那里。”

“它不会。”我说。我吹起口哨,用Hithil熟悉的信号呼唤它。哨音在风里飘散,松针沙沙作响,与远处的海潮甚为相似。我在一块岩石上坐下,取出纸笔,开始写一封简讯。差不多写完时,我们听到了马蹄声。

“它真聪明。”当Hithil的身影从松林中穿出时,Edralia赞叹。它的鬃毛披着星光,步伐轻捷如一缕微风。它在我面前停下,低头让我抚摸它的脖子。

“我有一件事拜托你,mellon nin."我对它说,然后问两个孩子,“会骑马吗?”

“会一点点。”

“不用担心。”我说,“Hithil是维林诺骏马的后代,生长在诺多至高王的牧马场。如果它答应让一个人乘坐,就绝不会让他摔下马背。”

“这是什么意思?”Edrahil说。

“我想请你们把这封信带到Brithombar。"我说,将信笺封入信筒,用戒指在封泥上加盖徽记,“去找海港之王Cirdan,告诉他你们是Finrod的朋友,把它交给他。”

“你呢?”Edralia问。

“在这里等你们。”我耸肩,“顺便留意他们在干什么。”

“这里很危险。”Edrahil说,“如果他们发现你,一定会杀了你。”

“所以你们不能留在这里。”我说,“在需要的时候,Hithil的速度可以超过一切凡种的马匹。下午之前你们就可以抵达Brithombar城。”

Edralia还想说话,但Edrahil犹豫一下,接受了我的安排,爬上马背。我把女孩托到他身前,然后靠近马的耳朵,用昆雅语嘱托它避开大路和可能的敌人。

“去吧。”最后我拍了拍它,“让我们看看Nahar后裔*的速度。”

Hithil长嘶一声,转身踏上小径。我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然后开始思考如何打发等待的时间。

*算是个比喻?没有证据允许这种设定

6

那一天的大部分时间在无聊中度过。我不敢冒险接近小镇周围,也不想离开太远,只能坐在林间空地上,通过冥想恢复一些体力。太阳自海上升起,渐渐爬上中天。树林里听不到鸟叫,似乎飞禽也已远远避开这个地方,只留下风声和海潮。

每隔一段时间我会走到山坡上视野较为开阔的位置,观察小镇的动静。并没有特别明显的情况,但笼罩其上的氛围与我昨天到来时完全不同,那是种山雨欲来的气氛。人影在街道上穿梭,那些我原本以为是荒废了的房屋似乎也打开了窗户。值得庆幸的是,他们似乎无意继续对我们的搜寻,可能是因为我们的存在已无法改变什么。

到了下午,我已经回忆了我听过的二十四首咏叹调,青鳐的十七种烹饪方法,并且把我学到的所有辛达语诗歌转写成了Makalaurë的四步抑扬格。山间可以找到还算干净的溪水,但没有多少食物来源。我祈祷Hithil能够平安到达Brithombar,并且希望自己也在那里。

天色渐暗,小镇里亮起了灯光。不是是昨晚那种昏黄的冷光,而是呈现红色,点亮在每家每户的窗口,像发光的深海鱼悬浮在黑暗的街道上。整个小镇仿佛此时才真正苏醒。许多扇门打开了,人影三三两两走出房子。我意识到他们在朝那个小广场聚集,围绕着那座雕像的残迹。我听到说话声,以及似乎是牲畜发出的声音。

然后有一个精灵爬上那个底座,提高了声调,似乎是在发表演说。风里传来的声音太过微弱,但我怀疑那便是昨天在祭坛下,和我对话的那名首领。居民们发出狂热的应和,其中夹杂着许多不似精灵的发音器官所能产生的声音。那声嘶力竭的宣言将气氛烘托到了最高点,在一片欢呼的声浪中,人群开始离开广场,排成长长的队列,沿着主干道朝神殿的方向走来。

我在半山腰上找到一块靠近小路的砾石,像昨晚一样躲在后面,用斗篷隐蔽自己。脚步声由远而近,伴着有节奏的呼号。在火把光芒照耀下,我看到了一生中见过最令人憎恶的一支队伍。

即使四百年后在骤火之站中面对兽人大军,也没有激起我如此强烈的反感:因为那些生物虽然堕落腐化,却仍一度是Ilúvatar的子女。你会感到愤怒和怜悯,想用箭射入它们的喉咙,解放它们受折磨的灵魂。而此时我面前的这些生物,它们是精灵与来自Ea之外的奇异神明造物混杂的产品,是原本不应存在于世的种族,一举一动都透露着与自然法则相悖的细节,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远离。

其中为首的是那个领袖,一手高举火炬,另一只手持着那只黄金面具;旁边的精灵牵着一头牛,它的角上绑着红色的布条。他们可能是这支队伍中外形最接近精灵原本样貌的个体,而跟在他们身后的那些,则像是最为怪诞堕落的化装晚会的宾客。有些长着青灰色的皮肤,裸露的脊背上覆满鳞片;有些拥有长得过分的手臂,像猿猴一样用指关节撑着地前行;有些则已没有了可以称为双腿的构造,只能像爬上沙滩的海豹一样用下半身蠕动。当他们经过我藏身的那块砾石时,我闻到了强烈的鱼腥味,听到他们在说着那种充满喉音和嘶鸣的语言。

在这支疯狂的队伍过去之后很久,我仍然坐在那里,沉浸在惊叹之中。最后我才起身,悄悄跟在后面,来到了那座神殿。

与昨夜的寂静相比,今晚它充满喧嚣,那些精灵——或者说他们变成的鱼形生物——占据了神殿内部,围绕着祭坛。我隐藏在立柱间的矮墙后,观察他们的行动。那个首领已经爬到祭坛顶端,将黄金面具举向满月,念诵着难解的祷词。但令我意外的是,他并未戴上那面具。

那头牛似乎被牵到了祭坛之前。它被人群遮挡,我只能看到一抹黑色毛发的影子。随着首领一声令下,它被许多双手抓住;然后它的喉咙被割开,殷红的血喷溅在白沙上,我听到它挣扎着呼吸,气管里发出漏风一般的声音,这使我感到厌恶。又是一句号令,它的身体被抬了起来。人群再度开始移动。我惊讶地发现他们从神殿的前门走了出去。在那个方向,往前不到五百尺就是悬崖,数十尺以下浪花撞击礁石发出轰鸣。

我不敢跟得太紧。他们的足迹留在沙地上,与正常的脚步相比更像是蹄子、或是鱼尾留下的蜿蜒痕迹。我躲在最靠近悬崖的一根立柱后面,听到了几句号子,然后是下方一声低微的闷响,我想他们是把作为祭品的那头牛扔了下去。人群发出一阵欢呼。然后传来的是更多的落水声。不仅如此,我意识到,那些Eglorest居民也在落入——自愿投入大海。是的,真正的祭典应当在大海中举行。

我走出去,崖顶已然空无一人。我走到边上向下眺望。在黑暗的波涛中,我看到了一个个起伏的身影。当我望向对面,才意识到他们泅渡的目标——那座小岛。

继续往前追踪将是不明智的,但我无法说服自己停止。我在悬崖的一边找到了一条通往下面海滩的小路,开辟在峭壁之上,石缝中长满野草。我抓着它们保持平衡,借着月光慢慢往下移动。那些波涛中的影子已经离得很远,它们在海水中比真正的鱼显得更为自然。但是我在想,虽然今天没有出现,那些还没有完全变形的个体将无法泅渡到达小岛,他们将会需要一些交通工具。

我的猜测得到了证实,下到海滩时,我看到了一座小小的码头,上面系着几只旧船。我检查了每一只,从中选择了保存状况最完好的,然后解开缆绳,登上船头。从前与Teleri亲族相处时,我曾学习驾船的技艺,现在我慢慢地划着桨,尽量不发出声音。与那座小岛的绝对距离并不远,即使船只破损,我也不致有虞。但若某个Eglorest居民发现了我,将我拖入水中,则另当别论。

但他们似乎没有花费精力注意身后。这一带的水很深,但没有明显的海流,我没有经历太多困难便将船划近小岛。这时他们已经登上海滩,奇特的身形暴露在那片荒芜的沙滩上,构成了最为怪诞的聚会场景。短暂的集结之后,他们开始绕过岛屿边缘,走向面临远洋的那一侧。为了隐藏小船,我没有接近码头,而是在近岸的礁石滩中选了一个位置停泊,踩过乱石踏上海岸。在平坦的沙滩上连灰精灵的斗篷也无法提供遮蔽,因此我选择从岛屿中央靠右的部位穿过,那里生长着一些低矮的灌木。

从小岛一端到另一端的直线距离不超过半英里。灌木很快变得稀疏,露出这边的海滩。我躲在最靠近边缘的一丛灌木后面,看到它面对着一望无际的大洋,月光正照亮极远的海平线。Eglorest居民聚集在比我所处位置偏左的地方。那里摆放着一大堆浮木,应该是过往长期积累起来的。有人正用火把——他们似乎是举着它游过了海面——将它点燃。浮木很快燃成一座熊熊的篝火,烈焰直冲上十数尺的空中。站在篝火之前,精灵首领开始了另一次诵唱,这次节奏更慢、音节更悠长,像是某种虔诚的呼唤。围绕在他四周,那些鱼形居民纷纷伏倒,朝向大海膜拜。

十几分钟后,海面上产生了异样的骚动。极远处的水面仿佛隆起了一块,伴着沉闷的轰鸣朝岸边靠近。在即将接触沙滩时那水面破开,显现出黑色的身影。我不知道那是他们所说深潜者的祭司,或仅仅是一个特别巨大的个体——当它挺直身躯时,身形一时间遮蔽了月光。它的一切特征都属于水生生物,然而动作和神态——如果可以使用这个说法——都带有接近陆地上智慧生物的特征,使人更为戒惧。水从它的腮、鳍和流线型的身躯上滑落,所有的鱼形居民都退避开来,让它来到首领面前,后者这时跪伏在地,双手将黄金面具托举过头。

你呼唤我,很久以来第一次。我意识到那个大深潜者在用心灵交流和首领对话,像早前我戴上面具时听到的声音一样。这声音一定是散播到了在场所有人,包括我的耳中。

请原谅我。首领用同样的方式回答,我们失去了珍贵的礼器。陆地上的精灵夺走了它。现在我们将它取回,我们请求您为我们复仇。召唤深海故乡里我们的祖先和同族,杀死他们,夺取他们的土地。

时候还没有到。大深潜者说,群星的位置并不正确。

我们已经等待得太久。我们许以牺牲和祭祀,以鲜血,以生命,给大海深处的古神。

一阵沉默,而后大深潜者上前,用一只带膜的爪子从首领的手中取过黄金面具。人群中爆发一阵疯狂的欢呼。它将那面具戴在自己狭长的脸上。我不安地发现那对于它极为合适,仿佛量身定做。它转过身,面朝黑暗的大洋,发出一声悠长的吟唱。那似乎是一首歌的起始,在歌声中,那些鱼形的居民起身,在篝火的照耀下开始表演一种奇特的舞蹈,混杂着扭曲的形体和动作,以及使人心跳错位的节拍。

那时在月光下,在火光中,在疯狂的歌声和舞蹈中,我终于目睹了那次旅程的最后,也是最使人无法忘怀的梦魇般的画面:黑暗的海面上,无数身影破浪而来。

那些深潜者攀上海滩。它们比那只大深潜者小得多,但形态的诡异丝毫未减。我不知道它们是那位神明驯化的鱼类,还是变成鱼形的精灵,或许两种并无分别。它们聚集在沙滩上,像是蚁群拥满沙丘,我怀疑这座小小的岛屿将无法容纳它们。而它们那些来自陆地的同族用欢呼迎接它们,邀请它们加入那篝火旁的舞蹈。

“Ph'nglui mglw'nafh Cthulhu!”它们唱着,“R'lyeh wgah'nagl fhtagn!”*

那疯狂的祷词一定是扰乱了我的心神,因为紧接着我就犯了那天唯一的、也是最严重的一个错误。我踩断了身边灌木的一根树枝。

我很难想象在那疯狂的喧嚣之中,大深潜者是如何觉察到我的响动。但几乎是一瞬间,歌声就停止了。那戴着黄金面具的脸明白无误地转向我的方向,面具下的目光使我的血液变凉。

所有的深潜者和Eglorest居民都看向这边。我知道继续躲藏已经没有用了。我走出灌木丛。

“很精彩。”我对它们笑了笑。

短暂的寂静。那个首领明显地认出了我。他说了一句什么,其它鱼形居民发出疯狂的尖叫。

我回头看了一眼。我身后二十尺之外就是海水,前面三十尺外是五百个深潜者,还有许多正在爬到岸上。

它们向我逼近。我一步步后退,直到踩进水中,海水淹到脚踝。

我拔剑出鞘,但是知道这无济于事,它们的数量实在太多。即使我能带走几个,也不过聊胜于无。

"众水之王啊,"我朝着海面轻声祷告,"您是否仍然容忍亵渎的存在玷污您的领海?若您对您的子民仍然有所眷顾,请在他需要的时候伸出援手,像您曾做过的那样。"

一片沉寂,海面是一种不自然的平静,甚至连浪花也仿佛被凝结了。我等待着,在那沉默中感到绝望。

首领发出一声啸叫,所有深潜者一拥而上。

我举起剑,喊了一句Arafinwë家族的战号,但我真正在想的是,希望Artanis永远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当我冲向他们时,身后传来了海的声音。

后来回忆时,我始终无法确定那一切是怎么发生的。我只跑出几步,白色的浪涛就从后面超过了我。在我眼中那仿佛是无数银盔白马的骑士,戴着海草编成的桂冠。我将剑锋砍进第一个深潜者的胸口时,那些骑士的长枪已经将它们纷纷扫倒在地。我听到它们惊恐的叫声,它们挣扎、奔逃,但那些骏马迅速将它们踏在蹄下。我看到那个巨大的深潜者独自站立,一个比它更巨大的浪花吞没了它,随即扑向它身后的篝火。然后一个东西敲中我的后脑,可能是一截浮木、一把刀,或者一块石头。我倒下了,冰冷的海水随即吞没了所有知觉。

*引用了CoC中的祷词

7
我醒来时天边已经微亮,但四周仍然黑暗。我躺在沙滩上,全身疼痛,身上盖着一件外衣,长剑放在身边。

我坐起来,看到许多身影在周围行走,搬动某些东西,将它们垒成一堆。不远处的天幕下站着一个精灵,星光落在他的银发上,我意识到那是Cirdan。我试着起身,他朝我走来。

“你没事吧?”他拉了我一把。

“还好。只是被敲晕了。”

“没事就行。若是你在Falas死掉,我西渡时Olwë会杀了我。”

我笑了,“您收到我的信了?”

“当然。我连鱼竿都没收,跳上海岸巡逻队的船,命令大部队随后赶来。”

“那两个孩子呢?”

“在最后一艘船上。他们坚持跟来。”

我望向海面,看到一艘帆船停泊在离岛几十尺外的深水区,更多的似乎是在对面小镇的港口。“你们做了什么?”

“我们已经封锁所有的出入口,天亮后会作一次彻底的清查。事实上我们所知并不充分,一阵顺风把我们送到港口,登陆后却发现镇里没多少活物,剩下的几个也语焉不详,只有一个模糊提到小岛上的祭祀。我们派了一艘船过来侦查,上岛就发现你躺在这里,不省人事,周围是一大片那些……生物的尸体。”

我终于意识到那些港口精灵在搬运的是什么,“它们都……死了?”

“我们还以为是你一个人杀的。”

"这太高估我了。”我苦笑,“是Ulmo帮助了我们。”我忽然想起什么,转身走向那座篝火之前所在的地方。

“这是怎么回事?”Cirdan在身后问。我只是挥手,疲倦得不想多说一句话,“稍迟再跟您解释。”

我来到篝火的余烬前。海浪卷走了大部分没有燃尽的浮木,但沙滩上仍然沾染着打湿的炭灰。周围有不少小型深潜者的尸体,但我没有看到特别巨大的那个。

“至少,”Cirdan来到我身后,“现在一切都结束了吧?”

我蹲下身,翻动那些灰烬。只往下挖了几寸,手指就触到了坚硬的金属。我将掩埋它的沙子拨开,那只黄金面具躺在那里,空洞的眼眶在逐渐转为深蓝的天幕下闪着微光。

“不。”我说,“还没有完全结束。”

7.1
第一纪65年,我们在Eglorest城外的海角上建造了Tindobel,作为西海的瞭望哨。那是座象牙白色的高塔,有点像以前的Minas Tirith,晴天里距离很远就能从海上看到。你以后若是有机会去Falas,也能看到它。

大部分精灵很喜欢这座塔,但也有些人对它的意义表示怀疑,因为众所周知,黑魁首并不擅长水战,以往也从未自海上发动进攻。然而,只有很少人知道它建造的真正目的,以及防范的对象。而对于它始终未曾出现这件事,我们比任何人都更感到高兴。

7.2
房间里暗下来了,侍女进来点亮了灯,又悄悄退了出去。Nargothrond的王结束了叙述,静静起身,衣裾曳地发出细碎声响。他自储物架上取下一瓶开封的果酒,注满两个酒杯,并将其一推到年轻精灵面前。

“故事就是这样,Telperinquar."

年轻精灵啜饮一口,冰凉的液体在喉中化为热度流下,他才意识到长时间的聆听已使自己的身体变得僵硬。

“所以……”

“我不准备再次戴上它,也不想作任何进一步的研究。”Finrod微笑,从两人中间的矮桌上拿起那只黄金面具,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它的边缘。“Telperinquar,你的到来是Nargothrond的荣幸,她愿意以一切资源和环境滋养你的才华,也感谢你的所有创造为她增添的光彩。但是我希望提醒你——以亲族的身份——有些东西无法由我们的技艺复制,其中蕴藏的隐秘知识也不是我们应当探究的,因它们并非为Ilúvatar的儿女所设。”

Celebrimbor默默注视着它。灯光映在那面具的纹饰上,闪烁着奇异的色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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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稿于 2014-4-29
二稿于 2014-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