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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inrod/Curufin】【科幻AU】The Remains

CP: Finrod/Curufin,暗示的Celegorm/Aredhel
概要:刷新组的科幻AU. 孤身遇险的宇航员和死去恋人的幻影的故事。其实是披着科幻皮的灵异向(?)
警告:主要角色死亡;ooc和私货;不推荐幽闭恐惧症和太空恐惧症患者观看
说明:
1. 世界观和设定受到若干作品的启发,其中最明显的是Kristing Kathryn Rusch的“Diving”系列和斯坦尼斯拉夫·莱姆的《索拉里斯星》
2. 设定为情节服务,情节为谈恋爱服务,种种bug和失当之处请不必细究
3. 有互攻成分,正文F5,番外会有5F
4. 引用的出处、其它一些说明和freetalk在篇尾

====正文分割线====

楔子
“塞壬。”Finrod说,坐在Curufin身旁,金色长发拂落在他的衣角上。“关于她们的传言众说纷纭,同时却有着某种深层次的一致性。偏离航线的深空探险者们有时从监听器里的杂音与串线的短波通信片段之间听到她们的歌声,缥渺、空灵,像木卫二的晨光一样冷漠而甜美,吸引着他们前去一探究竟。

“有人说她们是苍白纤弱的少女,用手中的琴弦蛊惑人的心神,把他们禁锢在那里直到时间和宇宙的尽头;有人说她们是肌肤冰凉而双唇灼热的女人,在拥抱人的时候把他们溶解吞噬;也有人说她们并没有人形而只是一个发出信号的诱饵,由文明衰退前我们的祖辈散布在深空中,为了某些早已失落的目的。”

他没有直接看向Curufin,灰色的双眼凝视着半空中的什么地方,像平常出神时那样。“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真正见过她们的人没有一个回来。”他说着笑了笑,“你更愿意相信哪种说法?或者,更喜欢哪一种?”

“哪一种都不相信。”Curufin说,“她们只是诸多无稽传奇中的一种,是那些误入漂流飞行器废墟的探索者因为黑暗和孤独,在有毒的空气和心理因素共同作用下产生的幻觉,和你一样。”

他抬起手,指尖穿过了对方的身躯,就像穿透一副全息影像那样。“她们不存在,你也是。所以,走吧。”

于是金发年轻人的身影消失了。Curufin醒来,意识到自己仍然漂浮在客舱的一角,固定在睡眠时使用的束带里面。舱内工作服的面罩扣得很紧,没有任何外界的物质能接触到他;只是周围的灰尘在他睡着时附着过来,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把它们抹掉,抬手看了一眼左腕上的液晶显示屏。右上角红色的数字仍在一秒一秒地跳动,他被困在这座废弃空间站的残骸里已经超过三十六小时了,而他的生命维持系统还能再运作差不多同样长的时间。

1
Curufin穿过通向核心舱的过道时空间站正从行星51-α表面的风暴带上空掠过。从狭小的舷窗往下看去,星球的弧形表面占据了视野的大半,边缘被一层气辉点亮。充满氢和氦的大气被每秒上百次的放电不断击穿,暗黄和红褐色的云雾如湍流般翻涌不休。自上次飞掠这一区域以来,原本的几个小型风暴显然已合并为一,并且继续扩大。越是接近风暴中心,云层的颜色越深,像一只硕大眼睛的黑色瞳孔,眼神随着周围气流的形状变幻,时而平静、时而凶戾,却是同样诡谲莫名。

开始勘探前把Himlad号停泊在同步轨道上观察时,他曾把相当多的注意力放在这个风暴带上。它无疑是类木行星典型的气候现象中的一种,然而与他见过的那些相比却——假如是Finrod可能会这样形容——更接近于典型中的非典型,以至带有几分形而上学的味道。有几天他无聊时便坐在桌前注视那风暴,直到某次在半睡眠状态下,被一种为人注视的感觉猛然惊醒,睁开眼睛正看见那漆黑的瞳孔出现在地平线上方。

而现在他的折叠式两用桌大概正和Himlad号残骸的其他部分一起漂浮在近地轨道上,与那些碎石、尘埃和冰晶的混合物一同组成了行星光环的一部分。至于被窥探的感觉,在这死寂的废墟里自然更是不为人所欢迎。所以他没有再看窗外,只是注视着眼前,避开过道墙壁开裂的地方那些凸出的金属棱角,以防工作服被锋利的边缘划破。

他推开通道尽头的气密门,尽管知道它早已失去功能,进去时还是下意识地回身关上。手套指尖触及的地方油漆剥落下来,在极度的寂静中连这声音也被拾音器录入,回响在耳畔。这个空间里几乎没有外界光源,他把头灯打到弱档,环视四周。

眼前所见与上一次涉足时——大约四小时前——并无明显区别。他从Himlad号上带出来的一点点装备——氧气罐、测绘仪器、脱水食物和蓄电池——仍然固定在右边几步开外的舱壁上,通往上层的一条通风管旁边。只是几码开外有些油渍不知从哪里渗出来,在表面张力作用下形成接近完美的球体,浮游在空气中。他想应该尽快把那些东西移开,以免受到腐蚀。

更远处接近头灯照明范围极限的地方,其它几条通道的入口隐没在暗影中。他知道它们指向多层圆柱状空间站的其它舱室,实验舱、生活舱、上层的中央控制室,顶端的对接舱和穹顶。大多数还未被损坏的部分他都已经考察过了,只剩下太空站的下层,也就是后勤区和底部尚未明确结构的动力系统。而如果在这不知多久以前被遗弃的冰冷废墟里还藏着什么能让他逃生的希望,也只会在那些地方。

废墟深处传来轻轻的震颤,像是有什么定时运行的装置又启动了。他调整姿态,朝着舱室中央飘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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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连结核心舱与空间站底层的通道望进去,黑暗显得更为稠密,像是某种固态的屏障一样拒绝窥视。他把头灯的度数调高,直到隐约照出另一端的金属内壁。舷梯并未像通行的规则那样收起,是否反映出了前成员离开时的心态则未可知,但至少为他提供了方便。

他借助梯级控制着速度,一边缓缓下降,一边注意着工作服上终端屏幕的动静。红外线感应器一无所动,这不足为奇,而盖革计数器也保持沉默:或是无人维护的反应堆维持了百余年而没有放射性物质泄漏,或是这架飞行器的推进部使用了某种超出认识范围的能源。当他的靴子落在通道底部时,仿佛听到了回音里夹杂的细碎脚步声,四周似有一阵窃窃私语扩散开来。

“当心。”Finrod不知什么时候又站在他身旁,“这地方和表面看上去不同。”

“每一处深空废墟都和它看上去不同。”Curufin抬头,头灯的光柱直射在他身上,把他的金发照得发白。“像他们说的,永远不要用自己的思维推测建造者的想法。”

“否则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觉得意外。”Finrod笑了起来,“我建议你从储藏室开始。”

“那里有什么?”

“什么都没有。”

“这倒不算意外。”

他抓住墙上的限位器向前移动时Finrod仍然站在原地,像是没有受到失重的影响,靠着墙静静看着他。头灯的光束移开,他的身影随即隐没。Curufin在一瞬间有把灯光打回去的冲动,随即克制住了自己:他不确定自己是希望看到他还在那儿,或是已经消失。

是因为这该死的地方,他想道,有些烦躁。就算他对深空废墟里可能发生的一切都有经历或是预期,也不包括这个。

是因为那该死的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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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接呼吸一架废弃飞行器里残留的空气是一个勘探者能想到的最坏策略,每个人都知道。就算检测仪报告的气压正常,氧气含量正常,稀有气体成分正常,也没有办法知道它在那密闭的几个世纪里发酵出了什么——就像那些关于倒霉的探险者吸入含有外星孢子的气体,然后被异形真菌寄生的故事里讲到的那样。

但他没能避免这样做。被流星体群击中之后Himlad号上的火焰蔓延得太快,他几乎什么都来不及带出来,而在终于放下对接舱的应急气密门,把浓烟和飞散的碎片挡在外面之后,才有余暇去考虑工作服头盔和供氧系统的工作状况。

他最多只是吸入了几口废墟内的空气。它干燥平淡,像成分分析报告上的那样毫无异状,也没有导致任何不良反应,至少在此后的几个小时之内。然而当他筋疲力尽地靠在核心舱的舱壁上,渐渐陷入介于眩晕与睡眠之间的状态时,Nargothrond号的前任舰长就那样来到身边,低头时长发拂上了Curufin的脸颊,Nauglamír在他的领口里闪烁。“Kurvo,”他轻声说。

“你不应该在这里。”Curufin迷迷糊糊地说。

“我应该在哪儿?”Finrod问,语气仍然平淡。

“你掉了下去,我看到了。”

“然后呢?”

“然后?”Curufin伸出手,在本应是形体的地方只触到了空气。“你是谁?”

“你知道的。”Finrod朝他笑了笑,随即他的身影消失了,Curufin也同时醒来。黑暗中只有工作服上的终端屏幕微微闪烁,而唯一的声音是密封舱外面,Himlad的碎片剥落撞击在舱壁上的轻微搔刮声。

2
储藏室在以通道前进方向为轴的四点钟位置。陀螺仪失调对这一层的影响比对上面明显,所有东西都微妙地偏离了符合本能的位置。舱门关着,看上去严丝合缝,但经过检查Curufin发现它并没有上锁,只是锁芯顶部的凸轮没有完全复位,阻止了一处压板弹起。而所有的部件在年深日久间已经结成一体,即使有钥匙也不可能转动了。

他把双脚从限位器里解脱出来,向后飘起来一点,估计了一下受力角度,用力踹向身后的舱壁。肩膀撞在舱门上的声音在狭窄空间里显得震耳欲聋,沿着通道四周折射翻滚,隐入前方的黑暗。他等到回声消失,退回去又撞了一次,之后是第三次,这次舱门开了。

再没有其它动静,他退到门边,右手按住腰间的匕首,一动不动地等了几秒钟。内外气压差比预期更大,空气外涌时发出轻微的嘶嘶声,像是某个庞然大物临终的吐息,终结于一片死寂。他打亮灯光,穿过舱门。

正像Finrod所说,里面几乎一无所有。他从冷柜、置物箱和货架之间飘过,制冷系统早已停止运行,但是能看到除霜剂的痕迹还黏附在柜底,成了一些难看的黄色污渍;除此之外所有容器都空空如也,甚至显出一种早已适应这种状态的气质,以至于它们正常运作时的样子几乎无从想象。没有任何东西不在应有的位置,也没有损坏的痕迹。无论当时的乘员是因何原因放弃这架飞行器,他们显然走得并不匆忙,还来得及慢慢整理转移所有的物资。

当你不知道一架飞行器为什么被遗弃时是最危险的,老一辈的勘探者总是这样强调,因为你不知道当初的乘员在其中遭遇了什么。

他读过的空间资源局档案馆的打捞记录比大部分人更多。在那之中由明确原因——碰撞、火灾、动力系统故障——导致的沉船事故只占了一小部分,其它时候人们只能从航行日志中推测蛛丝马迹:一场瘟疫,恒星耀斑爆发导致的电子元件失常,或是集体性谵妄的发作。而有些甚至连这种证据都无从发掘。船体完整,聚变反应堆运作正常,船内设备一应俱全;只是乘员全部消失无踪,留下忘了来处也没有归途的飞行器,在广袤无垠的星际空间里永远漂浮。

在检视过最后一个空柜,沿来路退出时,Curufin脑中便是出现这座太空站围绕双星系统中恒星α的第二颗行星,这连名字都没有的巨大气态星体,缓缓漂浮的情形。此前从高空轨道上看得久了,那场景早已印在脑海中,不同的只是现在里面多了一个人——一名朝不保夕的勘探者。随即他注意到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张对折的纸片,悬浮在舱门后面的空间里,半掩在阴影中。他探身捏住它的一角,意识到那是一张掉落的便笺纸,页眉印有太空站的名称,Menegroth XII - 3. 纸条上只有一个铅笔写下的人名,其余的是计数,四条竖线和一条横线为一组,共有四组加三条横线。

“Dior Eluchíl.” 他无声地读了出来,然后手指下意识地用力,把那张纸片捏得褶曲起来。

他知道这个名字,它主人的照片曾经出现在Menegroth Research成员的合影上,就在Beren Erchamion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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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negroth的X系列?”听说他新发现的目标时Celegorm问,“你确定?”

“侦察卫星近距离发回的画面,不会有错。”

“而它还没有被打捞,就那样停泊在行星近地轨道上,像一个撩起裙子的脱衣舞娘却无人注目。”

“资源局的电子档案里找不到相关记录,但不意味着没有人光顾过那儿。”Curufin耸肩,无视了兄长的比喻,“可能是非法勘探,或是出于某种原因,没有被记录下来。”

“你还是开Himlad下去?”

“除非你把Nargothrond号全权交给我。”

“开玩笑。”Celegorm敲了他一下,“我得待在高椭圆轨道上,以防你被异形追得夹着尾巴逃出来。”

“在那之前我会用Angrist干掉它们。”Curufin斜眼看他,“而且你不能待在那儿。行星51α-c的轨道是逆行的,公转周期内会受到双星强烈的潮汐作用,Nargothrond号的光伏阵列承受不了那种双向作用力。”

“那么我会躲远一点。”Celegorm摇了摇头,银发随着动作轻轻晃动,“而你得加速到第三逃逸速度才能回来。说实话,我对这不大放心。”

他大概是等着Curufin追问,但是后者没有开口,他只好皱了皱眉说下去。“你知道,看上去太诱人的东西往往有问题。”

“没办法。我不能错过一座Menegroth公司的科研用空间站。”Curufin拍了拍他,转身走开。

“为什么如此钟情于它们?”Celegorm在他身后问。

“你知道的。它们致力于研究和复制的对象。”

“Silmarils.”

3
通向底层的舷梯这次被收了起来,所幸在人工重力没有启动的情况下,也不需要额外的缆索装置。他沿着狭窄的通道慢慢向下飘,直到头灯的光束忽然失了目标,没入黑暗之中。

这与设想的不符,按照结合外部尺寸测量与这一系列其它型号资料画出的内部平面图,这个舱室不应该有这样大的空间。

不过另一方面,特殊用途的飞行器设计往往不同于通行标准,而Menegroth公司内部的设计规划并不公开,如果以外人眼光所作的猜测出现偏差,也再正常不过。他打亮了工作服自带的弥散性光源,眯了一下眼睛适应突然增加的入光量,然后在一瞬间里屏住了呼吸。

“Fëanorian lamp,”他轻声说。

这就解释了疑问:从空间站外部观察时被认为是独立部件的、按照常规推测是聚变反应堆与磁约束场发生装置所在的空间,实际上是被包含在这个舱室之中。椭球形舱室的空旷与上层的逼仄形成了鲜明对比,尺寸颜色各异的管道和线缆像蛇群一样爬过舱壁,绕过其上的主系统终端屏幕,延伸到舱室底部的中央位置。那里竖立着一个底座,形状像是某种古罗马风格的柱头,而顶端镂空,成了一个小小的金属笼;那块蓝色的水晶就悬浮在其中,没有任何凭依,经过切割的表面沉默地反射着冷光。

这是他第一次在飞行器遗骸中发现这种晶石,而在此之外也只见过两次。第一个是在地球轨道上的联邦空间博物馆,黄金时代遗物展区的一个耳室;第二个就是在提里安大学工学院古科技研究所,Fëanáro的实验室里,也正是对它的研究使得这种装置被以他的名字命名。

Fëanáro相信这是由黄金时代遗留下来、散落在宇宙中的,Silmarils的复制品,其中禁锢着来自它们的完美的能量源。

他朝舱室中央飘去,头灯的光束摇晃,把线缆投在墙上的阴影搅得变幻不休。他能看见它们没入底座下面,知道当水晶的能量被激发时,便是从那里传输到空间站的各个部分,提供动力和其它一切。而此刻它仍处在抑制状态,近距离下可以看见表面笼罩着一层极淡的蓝色萤辉,是某种未知的亚原子级别相互作用的征兆。

他朝它伸出手。

一股大力弹开了他的指尖,他看到电火花从金属笼和手套之间一闪而过,知道如果不是电压尚未超过防护服绝缘效果的极限,自己已经被击穿了。不知设在哪里的警报器尖厉地鸣叫起来。

深处的某些机械又启动了,正是他此前听到过的那种嗡嗡声,只是距离更近而频率更高。随着一下猛烈的震动,太空站的动力恢复,自转重新开始,突然增加的离心力把他往外抛,一下子贴在墙上。他调整姿势,试着在陌生的重力下保持平衡,同时看见空气中有什么在渐渐成形。像是绿色电流构成的格栅,在金属笼外面形成了一张纵横交错的半球形网格,慢慢扩大,朝舱室边缘扫来。

与Menegroth公司的防卫系统打过交道的那些人并没提过这个。

他试着抬起身躯,空间站姿态的改变让所有相对方位发生了变化,刚才下来的通道现在移到了一点钟方向,与直立时的垂线约成六十度角。警报声的频率在提高。他抓住手边的一束线缆,朝斜上方攀去。

蓝色的水晶悬浮在那张网中央,像一只沉默的目光灼灼的眼睛。

最细的一根铜线崩断了,整束线缆忽然一松,他往下滑了大约二十厘米。

即使有头盔拾音器自动弱化的效果,警报声仍像要刺穿耳膜。

他踩住固定线缆组的一个塑料夹,回想着早年在攀岩社团受过的训练,用力把自己往上拉。

电流在网格之间流动,节点上爆出细小的火花噼啪作响。

移动终端屏幕上的警示灯接二连三地亮了起来。

通道入口近在咫尺,他最后用力蹬了一下墙壁,把自己推了进去。

那张网的边缘扫过他的脚半秒前所在的地方,然后往回收缩,包裹在金属笼表面,随后再次扩张开来。他把自己卡在舱壁上的限位器里,默然等待。

扫过第三次后绿色的光芒暗了下去,直到无法再用肉眼分辨。终端屏幕上的红色提示信息在闪烁,空气中的电磁辐射和臭氧含量都已经超过了安全水平。警报声戛然而止,而余音仍像亡魂一样久久回荡。

机械运作的声音慢慢弱了下来,压迫着他的离心力逐渐消失,他重新漂浮起来。

他在通道内调转方向,开始朝上层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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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层剩余的部分不再有什么值得一提的发现。沿逆时针方向继续前进还有通向几个舱室的连接口,但舱门都已锁死,连门上本应插着标签牌的卡槽也空空荡荡。之后是一个对接舱,然后是废弃物排出装置。他最后推开的门里面是一个很小的乘员活动室,舱壁上贴有磁性飞镖盘,从舱顶吊下来一个拳击沙袋。

他从旁边飘过,然后往回退了一点,朝它挥出一拳。早已腐朽的皮革在手套触及的瞬间碎裂剥落,里面不知道是什么的填充物纷纷扬扬飘洒开来,像无数只黑色的蛾子扑了他一脸。

“Kurvo,”Finrod把手放在他肩上,“这可不是好事。”

“我不需要别人告诉我什么是好的。”Curufin回头,青年的眼睛在黑暗里像是闪着淡淡的光,和那枚晶石一样。他吐出一口气,扫掉身上沾着的皮革碎片,靠在舱壁上。

“与拿到它相比,你更应该考虑怎样脱身。”

“这两件事没有本质冲突。”

“但你无法同时着手。”

“我可以,只是需要……”

他停顿了一秒,用指节敲了敲头盔外面对着太阳穴的位置。“……多一些时间。”

Finrod轻轻摇头,动作扰乱了空气中漂浮的碎屑和尘埃。“你还是没变。”

“怎么?”

“以为可以一个人完成一切。”

在他消失之后话音似乎仍残留在原来的空间里,被暗影逐渐包裹侵占。Curufin盯着那个位置看了一会儿,灰尘在头灯光束里无规则地旋舞。

他想应该承认这是事实,他没有改变也不准备改变。Curufinwë Atarinkë习惯于做一个孤身一人的勘探者,从前是并且将来也会是。他与Findaráto Ingoldo的结识,他们之间短暂的同伴关系与晦暗难明的、在特定前提和语境下或可称之为爱的感情,以及后者的死亡,归根结底并没能改变什么。

4
中央控制室的整个环形屏幕组里只有Curufin面前的一台亮着,其余那些黑洞洞的显示器深处映着他不同角度的影子。他检查完一个模块,把自己从屏幕前面往外推了一点,然后活动了一下肩关节和颈椎,按下工作服上的阀门,抿了一口从水分循环装置里滤出来的液体。

他想如果这是一口够劲儿的浓咖啡该有多好,里面再加一点威士忌——更好的情况是与此相反。随即他想起Nargothrond号上酒柜里的“野火鸡”,倒在冻得像欧罗巴的苍蓝色冰川一样坚硬的冰粒上面,再注入一点点高纯度的苦艾酒,虽然Irissë肯定会对此不以为然。

“这是你的计划?”Finrod靠在操纵台上,侧过身来看他的屏幕。

“第一部分。”

他换了一个姿势,开始逐一活动手指。为了操纵键盘他脱掉了最外层的增压手套,由于保温性能的下降和长时间的机械工作,指关节已经开始僵硬了。

“他们在弃船前关掉了控制系统所有的接口。”他说,“主程序还在运行,从下面那些东西的反应就能看出来,但是没有办法与之交互。无法黑进身份认证系统,因为它被下线了。他们从一开始就没准备回来。”

“所以你准备——”

“逆向工程,通过试探找出关键模块,然后用自己的工具替换。我不需要取得完整的舰长级权限,只要暂时停止底层推进舱的那个安全系统,其它问题有别的方法解决。”

“我怀疑这些硬件拥有足够的计算性能。而你的脚本要如何在至少落后五代的平台上运行?”

“我知道该怎么做。你在Alqualondë港修复古典花瓶的时候我一直在参加ICPC. ”

“当时我并不是一直在研究古代遗物。”Finrod眨了眨眼睛。

“还有什么?”

在年轻人来得及回答之前一束光线从高处的舷窗刺进了黑暗的舱室,继而迅速扩展席卷了整个空间,双星系统中较近的一颗升起在了轨道上方。行星51α-c此时与其距离很近,恒星燃烧的表面占据了大半个视野,显出一种令人慑服的压迫感,舱室里的一切都被炽烈的光芒吞没。尽管有工作服的隔热效果,Curufin仍然感到放在操纵面板上的手指暖了起来。各个物体的表面,台角底部、扶手内侧和舱室的其它角落里,在经过夜半球时结起的细小冰霜纷纷融化。

“……白色的光,海洋式的光,”短暂的沉默之后金发的年轻人微微眯起眼睛,抬头看向光源的方向。“不真实的、真空状态下的光,来自彼岸。……与其被我们看到,它更希望我们在它和它所禁闭的内在黑暗面前闭上双眼。”

“这是谁?”

“一个哲学家。”

“这解释了其中那些常识性的错误。”

“如果你还是遵循这种评价标准,”Finrod评论,“就无怪乎你的欣赏水平难以与年龄成正比地提高…… 就像那次我们有幸在柯伊伯歌剧院看到太阳系首屈一指的女高音,而你却只是在看她脖子上的钻石。”

“如果不是因为你的赞助商票,我根本不会去看。”

“因为你不能把它拿过来作光谱分析。”

”因为我不喜欢《李尔王》。”

“爱情里面若是掺杂了与其本身无关的算计……”Finrod漫不经心地念了一句。

”我以为一个有头脑的人不会把’真正的’爱情看作值得认真考虑的对象。”

年轻人轻声笑了起来,没有回答。亮度过高让他无法看清屏幕上的显示,Curufin靠近舷窗去拉遮光板,Finrod侧过身给他让出位置。他的身影在光里被映得近乎透明,与当年在唐怀瑟之门外面星域里的样子意外地相似。与星体运行的周期相比那并不是太久以前的事情,此时想来却恍如隔世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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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我相比你更应该感谢你的运气。”当时Finrod说,“如果我迟一分钟收到你的飞船发出的信号,你很可能已经死于缺氧或是失压,或者带着糟糕得多的后遗症生存下来。”

那时候他的飞船应当算是Himlad的原型机,但有太多后来增加的性能连影子都还没有,只是对入行不久的勘探者来说还算有趣的小玩具而已。而Finrod比他还要年轻,像他们那样的新人缺乏有效的资源和关系网络,无法与更大的事务所竞争,只能在一些偏远星域游荡,寄希望于发现一些还没有被捷足先登的目标。

当然这些他都是后来才知道。那时他只是裹着毛毯贴在Nargothrond号的供暖管上,试着让自己的血液重新流动起来,而坐在对面的年轻人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温和清朗,眼神沉静如深潭,带着好奇却不至于失礼。Curufin喝掉最后一口扁豆汤,放下空罐头的时候他问,

“单干?”

“是。有个兄弟,最近结婚了,不常出来。”

“真巧,”年轻人笑了笑,“我也是。”

关于之后一段时间的记忆并不那么清晰,他们或许是成了搭档然后睡到了一起,也可能是睡了一次(或者几次)之后决定合作,对于这个行当的从业者来说这两种情况都太常见,以至于不值得注意。他还能记得的时刻只是在Finrod发现了新的目标时,仿佛再自然不过地问他要不要加入,而他没有过多考虑就答应下来。

“这不是什么值得意外的事。”他对在某个草原行星上跟他联络的兄长说。事实上他并不讨厌合作,也不在乎那些毁掉了无数勘探队伍的利益纠纷,通常他都能确保情况朝有利于自己的方向发展。只是那些利益实际上并不能引起他的兴趣,而对于他的目标,这个行业里又没有几个人能帮助他。

Finrod刚好对他的目标没什么兴趣,却能在一定程度上协助他,至少是在他能够弄到一艘足够好的飞船之前。至于他们之间那种小小的、消遣式的关系,没有谁会真的在意。

后来他确实意识到这些认识之中只有一部分是正确的,但那是很久以后的事了。那时候他们只是待在Nargothrond号上,把时间消磨在性和酒精和音乐,以及漫无目的的星际飞行里。有时他们在狭窄的行军床上做爱,汗水黏结了头发,折叠式的床架被两个人的体重压得吱嘎作响;其它时候沉湎于琐事和无谓的口舌之争,把彼此认定为天真幼稚的空想家和庸俗的实用主义者,为了晚餐的汤里应该加青豆还是玉米而辩论不休。偶尔停泊在太空港时他们则流连在贫民区的廉价酒馆,在霓虹灯五颜六色的浮华光芒里穿行,跟着劣质扬声器里高分贝的电子乐跳一些傻兮兮的舞,在拥挤的人群中间亲吻对方。

那时候他们各自的勘探记录都还没上三位数,Nargothrond号还没有得到II型引擎,也没有人报告关于Silmaril的任何新消息。Curufin后来回想,觉得自己多少预感到了那种生活并非长久之计,却没有想过它会是以那样的方式终结。

就像他没有想过到了此时此刻,还会以这种形式再看到Finrod一样。

5
昏线轻轻扫过遥远下方的行星表面,光线隐没,黑暗再次漫了上来。头盔内侧只能感觉到耳机里轻微的杂音,以及生命保障系统里空气和水循环的震动。Curufin把虚拟远程加密登录的命令行窗口切到最前面,再一次运行了自己的工具组件。屏幕的自动刷新像是滞了一瞬,然后无数文字、符号和数字构成的信息流像雪崩一样涌了出来。

那是通过缓冲区溢出攻击发现漏洞,然后进行底层植入,绕过了权限认证而得到的,空间站控制系统主程序的部分原始文件。所有东西都是用上一代的古董语言写成,他工作的大部分时间都是耗费在了接口的调试,以及强迫自己理清那些冗余和低效的算法上。

他用手势感应让文字滚动的速度减缓,从代码和文档中搜寻出需要的模块,然后从口袋里抽出那张便签纸,把上面的名字转换成编码之后输了进去,再一次执行编译。

屏幕闪烁了一下,电流声一掠而过,像是舱室里空气振动的频率也为之一变。控制室里所有的终端都亮了起来。Curufin转过头,他背后房间中央的会议桌上方,一副全息影像正在渐渐显现。深黛的背景上遍布借着流体模拟算法成形的繁密星系团,银色光芒勾勒出纵横交错的轨道,苍白的星体缓缓旋转,而星云像雾气一样弥漫在虚空之中。

他朝它靠近。从蓝色和银色的三维图像上能够分辨十数个红色的标记,旁边悬浮着细小数字指示的赤经纬,其相对位置构成了某种绝非随机的分布规则。按照他的操作这幅图像显示的是从控制系统缓冲区里提取的快照,表面上被清除了,但因为内存未被占用而得以恢复。那是这座空间站的乘员即将弃船时仍在调用的影像。

而那些标记联结起来构成的轨迹,其指示对象超出了这片星图的显示范围,他却不需要再去查询。

他知道那个目标,那是远在人类活动所及星域另一端,他熟悉的一片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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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须取回Silmarils.”那时Fëanor说,在他身后的落地窗里晨线正扫过占据半个视野的地球表面,大片棕红的海水间着焦黄的沙丘,点缀以零星的绿洲和聚落,有种言辞难以尽述的荒芜美感。而他面前半圆形排列的席位上是联邦议院科学与技术委员会的所有常任理事,他面朝他们就像在对学生讲课一样。“这是真正实现复兴的唯一途径。”

“Silmarils的存在只是诸多理论可能性中的一种。”理事席上的一个女人说。

Fëanor转头看向她,“那不是可能性,而是必然。”Curufin知道那并不是骄傲或狂妄:对于Fëanáro来说凡是经由被证实的前提、以及理性推导而得出的结论,便与事实无异。“只有这能解释历史记录与考古资料提供的一切证据。二十二世纪末毁灭文明核心的那场灾变,只能是由于对其能量进行约束的控制力场失效而发生。”

“而你要如何解释,具有相同能量表现形式的那些晶体——就是你一直在摆弄的那些——会出现在银河系这个旋臂的任意角落?”她右边的青年问道。

“这没有不合理之处。Silmarils失控的能量打破了宏观四维时空的约束,进而延伸到十一维时空中其余卷曲的维度,创造出类似虫洞——如果这个词能帮助你们理解——的空间结构裂隙。这种能量投射在三维空间中对应的地点进而转化为物质,便是现在被称为Fëanorian Lamps的那些晶体。”

会议室里陷入一时的沉默,连媒体席上的快门声也未曾响起。Curufin感觉到Caranthir在他身边有些不耐烦地动了一下,但他仍然看着Fëanor的背影,阳光落在他发间显得那样耀眼。

“即使你提议的研究计划能够实现,”最后理事席正中央的中年人开口,“又如何保证你能够设计可以成功约束它们的装置?假如曾经导致大衰退的那种灾难再度发生,还有什么能保护我们现有的一切?”

“自古以来人类面对宇宙的力量,不是将之驯服,便是被其毁灭。”Fëanor答道,“而如果我们连这种风险也不愿承担,如果没有稳定、洁净而丰沛的能源,又如何能重建我们曾有的一切?

他抬起头,像是注视着遥远时空的另一端。“我们曾经能够实现星系范围的超远距离空间跳跃,将毕宿五与猎户座大星云间千百光年的星域视为疆土,难道如今却要固守在这枯萎的母星与邻近几颗成功类地化的星球,满足于缓慢的热核动力航行,空自怀念过往的荣光?

”我们或许要为这个计划承担风险,但我们将能得到的是……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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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它终归未能实现。”后来Curufin向Finrod解释,“且不论关于Fëanorian lamp中约束力场的研究尚未完成,而对于Silmarils所在星域的勘测也绝非一日之功;单是周旋于那些政客和投资者之间,维持项目的持续运转,除了拥有他那样声望与领导才能的人之外也没有谁能办到。而在他遇难之后,事情便只能无疾而终,连我们所在的实验组也只有解散一条路可走。”

“所以你们会在做这件事。”Finrod轻轻点头,靠在他身侧换了个姿势,把手臂环在他腰间。全息星图投在他们面前,银色的微光照亮了他的眼睛。“即使没有外界的资源和援助。”

“即使一无所有。”Curufin说,“我想要证明Fëanáro是正确的。我想要得到Silmaril,为此可以放弃其它一切。”

“一切?”Finrod问,“就算是我也一样?”

他的气息拂在Curufin耳边,几个词说得像认真又像调笑,后者一时间竟也无法确定。最后他只能选择不作回答,把金发的年轻人按下去吻了他的嘴唇,没有再给他追问的机会。

6
Curufin把剩余的氧气罐、蓄电池以及其它装备搬到联结空间站底层的通道入口时,终端屏幕上的警告已经闪过了一次。他的工作服属于舱内航天服的一种,其附带的生命保障系统本不是为这样长时间的独立运行准备的。温度控制组件明显已经开始过热,包裹身体的保温层变得过于干燥,让他无法控制地感到焦灼。他把那些东西用搭扣固定在舱壁上,然后返回控制室。

会议桌上方的全息图像已经被他切换成了空间站的三维结构图,用绿色的线条勾画出来,而红色的裂隙和节点是舱体受损的区域。那些损伤来自经年累月无数流星体的撞击,但几乎完全染红了右上角四分之一体积的则是超过五十小时前,将它与Himlad号一同击中的那一次。

他没有再去注意那个部分,直接把画面拉到下方、略呈球形的推进舱与空间站主体连接的位置,调整显示比例,用头盔上的摄像头尽可能全面地拍下来,存进自己的系统里。

那会是他的计划中最困难的一部分。他仍然没有控制空间站主系统的完整权限,即使能够完全恢复动力,也难以调节它的飞行姿态,更不确定它如今的状态是否还能实现变轨飞行。权衡之后他把注意力放在了这个推进舱上,当年的建造者沿用的是轨道内组装的方式,安装了独立的喷射式推进装置,由那颗蓝色的晶石直接提供能源。而他进行的攻击已经足以解除它周围的警戒系统,然后可以用这份能量点火,将这个舱室变成一架临时的救生梭。如果一切顺利,这就能将他自己和那颗水晶一起送到高层轨道上。

但是首先,他需要把它和空间站主体分割开来。用最原始的方式。

他最后检查了一下周围,然后切断了控制室的能源,图像消失了,所有的屏幕都暗了下来。高强度的脑力劳动让他的神经过度兴奋,并不觉得疲倦,但他知道这种虚假的兴奋正是最危险的。接下来的任务需要真正充分的准备。

他穿过舱门,沿着舷梯降往中层,往一直当作休息场所的那个舱室飘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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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自己在做梦,因为这不是他第一次做这个梦了。

梦里他们漂浮在Silmarils所在星域的边缘,Nargothrond号上所有的舷窗都被调到了高透光度。这通常会让飞船变得像一块透明的玻璃,嵌在深黑无垠的太空中,而那时却不然——他们前方的空间充满了异样的光芒和色彩,引力透镜扭曲星光,微型黑洞喷射着物质流,无数正反粒子对瞬息生灭,让整幅图景变得像一场起伏不定的梦魇。

他在Nargothrond号的控制室里,Finrod坐在他对面,桌上显示器的虚拟屏幕投在他们之间。那本来应该是双向的显示,却被Finrod设成了单向,让Curufin看不到上面的内容,而他脸上的表情也是一样地难以解读。

“这是个不可能的任务。”最后Curufin选择了打破沉默。

“是的,”Finrod同意,语调的轻快让他感到一阵没来由的恼怒。“所以他需要最好的船——Nargothrond号;以及最有经验的勘探者。”他眨了眨眼睛。

“你甚至没有见过Beren Erchamion。”

“我在救你起来之前也只见过你几面,即使算上优秀毕业生致辞之类的场合。”Finrod朝他笑了笑。“而且我欠他父亲一个人情。”

“这值得你跟他一起去送死?你们甚至无法接触任何一颗Silmaril,即使能侥幸找到它—— 那里面蕴藏了超过一千个太阳的能量,稍加扰动就会把靠近它的人化为灰烬。”

“不是必然地。Menegroth公司声称他们研发了能够暂时稳定其能量的设备。”

“而有谁验证过它?你说的是最出色的研究者五个世纪以来都没有成功复制的东西。更何况那片星域里充满了异常的引力场、空间折曲和裂痕,一旦陷入其中,你得花上几亿年的时间来朝着事件视界坠落,或是永远迷失在人类理性无法认知的维度之中。”

这像是吓唬小孩子的说辞,他意识到,而Finrod的眼神也清楚表明了这一点,让他更为恼火。金发的年轻人关掉了显示屏,伸手覆在他的手背上。

“你并非不想看到它们被取出来,Kurvo,”他说,声音平静,“你只是不愿看到它们落入Menegroth公司手中。”

在那个梦里他们争论不休,拳脚相向,从座位上滚到地上,然后从肢体接触演变成抚摸、亲吻和彼此占有。他把指甲抠进了Finrod背后的皮肤,把他往自己身体里压得更深,像是如此便能留住他们之间的某些东西一样。视野里遥远的色彩翻涌融汇,直到眼前一切都湮没在其中。

“我可以操纵Nargothrond号,留在外面作你们的指引。”最后他说,Finrod伏在他肩头,有些脱力地喘息。“但有个条件,我希望你把她的舰长级权限给我。如果判断情况已经无法挽回,我希望有权选择进行支援,向周边的太空站发送消息……或是脱离。”

“这可能有点难。”Finrod笑了笑,“她的主电脑是和我的生命体征监测系统相连的。只要它还在发出信号——”他抬起左手,Curufin知道前臂皮肤下面埋着细小的芯片,“就无法移交最高级权限。”

“你从没想过应对这种情况?”

“我还没有考虑过由别人继承她。”

在梦中他握住Finrod的手腕,对他说了一句什么,然后侧过脸去吻他。然而指间温热的肌肤就在那一瞬间变得冰冷,随即萎谢坍缩,散入尘灰,直到他的怀抱里只余一片冷漠空茫的黑暗。

然后他醒来,睁大双眼,用力呼吸,冷汗沾湿了脊背,就像以往做这个梦时一样。

——但这次不同的是黏在皮肤上的除了衣物,还有航天服内层冷却水流动的触感;而在他身边,梦中年轻人的身影仍然站在那里,俯视着他。

“你不应该在这里。”他再一次低声说,握紧拳头直到指节感觉疼痛。

“我不在这里。”Finrod轻轻摇头,暗淡的光线里灰尘慢慢搅动,穿透了他的影像。“那时你说你爱我,然后看着我掉了下去,什么都没有做。”

”你并不相信我的话,而且知道我会这样决定。”

年轻人往后退了一点,没有回应,“你该走了。”

像是佐证他的话一样,屏幕上生命维持系统的警告再一次闪了起来。

7
他悬浮在气密舱外侧的圆形密封门前,再次确认自己身上外层航天服的穿着状况。进入空间站的那个通道已经在撞击中被破坏了,连带那片区域一起封在应急气密门后面。幸运的是这一个看上去仍能使用,并且离作业地点更近,在系绳允许的活动范围之内。

除非在别无选择的情况下,他从来不喜欢无系绳作业。

舱门边的气压表刻度降到了底部,绿灯亮了起来。他打开门,探手握住外侧的把手,将自己往上拉,把头部和上半身暴露在外层空间里。又在保持这个状态片刻之后,才整个人移动出去。

习惯了空间站里昏暗、静止的状态,眼前的图景过于明亮纷繁,一时间让人眼花缭乱。从头盔的目镜看出去,视野一边是行星51α-c光环的内侧,没有太阳系的土星环那种规模,从这个角度也显示不出远距离俯视时那种平滑绚丽的外观,但远处蓝色和红色恒星的光还是投在那些细小的冰晶、碎石和气雾上,随着相对位置的变化而闪烁不定。而行星昏黄广袤的地平线展开在另一侧,大气层里的湍流和云雾仍然无休止地翻涌,空间站以若干倍音速飞掠而过,把那些形状各异的风暴带不断抛在身后。

而进一步增添麻烦的是,Curufin意识到,空间站本身的转动。在他进入之前它并没有这么明显的翻转,待在里面的时候如果不注意外界的参照物,也几乎察觉不到。但现在,他猜测是此前恢复能源的那几分钟破坏了它的平衡姿态,让它绕着自身的对称轴不断翻滚。上和下的相对坐标因此完全失去了意义,视野里的一切都在旋转,有几分钟时间他只能攀着扶手,几乎无法确定自己的位置。

如果Ambarussa在这儿,他忽然想到。小时候Celegorm带着他们几个去玩滑翔伞,结果一阵强风吹得伞翼失衡,在几百米的空中翻滚下坠,红发的双胞胎一个吓得哭闹不止,一个则噤若寒蝉。而他尽管也一阵阵地反胃,还是装出了满不在乎的样子。……而现在他成了一个孤独的勘探者——一个孤身遇险的勘探者,不再有强作镇定的必要。

他想就这样悬在那里,直到多少能习惯这种状态为止,但却知道不能停留得太久。除了氧气消耗这个考量之外,还有更大的风险——那些高速移动、像子弹一样的流星体。撞击之后最大的碎片多半改变了飞行路径,进入其他轨道,但是还有无数细小的微流星以极高相对速度与他们的轨道交汇。空间站的外壳或许可以抵御这样的撞击,他的航天服却不能。

他把护目镜上的遮光板放下来一点,让自己看不到远处的景物,然后把注意力集中在眼前,开始朝预定的作业地点移动。系绳拖在他身后,一端扣在腰间,像一条纤细的白色脐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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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进舱与空间站主体的连接方式与他预测的几乎没有差别。八个螺栓,每个都和他的手掌差不多一样长,环绕着圆形的舱门,还有一个暂时看不出构造的连接件。他站在(更确切地说,把双脚放在)弧形的舱壁上,知道那枚Fëanorian lamp就在里面,然后从腰带上抽出匕首,开始切割第一个螺栓外面包裹的绝缘材料。

“我们的产品经过特殊处理,”很久以前将这把刀卖给他的小个子工匠说,“绝对不会意外切开顾客的航天服或者手套。"

“什么处理?”他问,“加持还是开光?”但是看着那人一身巫师式的行头,又觉得说不定真是如此。至少在后来他把它带在身上的时间里,尽管违反了任何一种安全训练都会强调的规则,却没有真的出过差错。

这次也是一样,细薄的防护层在刀锋下轻易裂开,他沿着底部切了一圈,然后归刀入鞘,用笨重的手套所能允许的方式将它们尽可能剥掉,露出黑色的螺栓。接近真空的环境里没有氧气,无论过上多久也不会锈蚀粘连,但那东西看上去仍然相当牢固。

他打开工具包,开始选择合适的器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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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太空里任何简单的行动都会耗费正常状态下几倍或是十几倍的时间。卸掉第四个螺栓之后Curufin停下来检查剩余的氧气量,然后皱起眉头。他知道自己的状态并不好,疲惫、剧烈活动和心理压力都是造成消耗过快的理由,但是那指数仍然超出了预计,而这会反过来加剧情绪状况的不稳定。

他暂时放松身躯,漂浮在虚空中,然后从取食器里抿了一口牙膏味的半流质食物,压下恶心的感觉。这不会持续太久了,他告诉自己,一旦摆脱这些固定装置,将两个舱体连在一起的就只剩下舱口内侧的抓手和撞锁,可以从内部解除。他会需要回到那个舱室,计算点火时的抛射轨迹、轨道的夹角和反作用力,写一段程序输入主系统。

然后启动它。

如果一切能够按计划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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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用来研究那个连接件的所有工具收回包里,然后取出小份的塑胶炸药。

上一次用这东西是很久以前了,也不知道建造这架飞行器所用的材料强度。但是他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尽可能地估计用量,寄希望于不会把周围的舱体炸出个洞来。那些粘土一样的物质被装在密封包装里,看上去平凡无害。他捏下来一部分,安放在那个金属构件结构最脆弱的部位。

然后他往后退了一点,在那里悬浮了一会儿。随着空间站的旋转,头顶上光伏阵列一次次挡在他和恒星的光之间,阳光和暗影交错不休。每当进入阴影中的时候,没有空气的导热,温度急剧下降,而当转回受光面时又迅速上升。若是有合适的拾音器,应当能听到附近的金属极度疲劳而发出的嘎吱声,但现在他只能听见耳机里嗡嗡的低鸣,水在循环系统里流动。长久以来他早已习惯了这声音,以至于觉得比真正的寂静更为沉默。

在所有能够陪伴一个勘探者的东西之中,最为忠实的那种沉默。

他拉动系绳,往上飘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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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对于周围可能的损害相比,更直接的风险是爆炸对他自己的影响。在太空中很难估计引爆时波及的范围,或是可能的连锁反应。他最后决定往空间站最低的悬臂远端移动一段距离,从那里能看清效果,又有不少东西挡在他和爆炸现场之间。

他拉着悬臂上的金属支架当作支撑点,尽可能高效地朝末端移动,直到系绳允许的最远位置,然后往来时的方向看去。刚刚卸下来的螺栓浮游在舱口四周,而那个连接件在杂物的遮挡下只是模糊可辨。

他抬起遮光板,想看得更清楚些。然后晕眩感在一瞬间攫住了他。

坠落。天和地——尽管他像所有以宇宙空间为家的人一样刻意摆脱这种观念——不断地翻转,同时地平线以不可遏止的速度扑来。那是自由落体的状态,他第一次这样真切地意识到,在轨道上运行的所有飞行器都是在朝行星表面坠落的重力与离心力的平衡之下。在有稳定参照物的情况下视觉可以欺骗大脑、忽略这个事实,但在悬臂末端,缺少了大型物体的遮蔽,再多的训练也无法与千万年来烙在基因里的生物本能对抗。

他作了一次深呼吸,在口袋里摸索着引爆装置。

“知道吗,Kurvo,”Finrod在他耳边说,“这就是我当时的感觉。”

他本能地回头,但是从头盔里看出去的视野仍然有限,他无法看到Finrod是不是在他身后,漂浮在星空的背景前面,更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想看到那景象。

“一直坠落,没入黑暗。”年轻人低声说,“星光被拉长、红移,迅速远去。”

“别再说了。”

“像是所有的一切都离弃了你。你想抓住什么东西,却什么都碰不到。”

“闭嘴。”他说,按下了引爆开关。

视野里出现爆炸闪光的同时,有什么东西击中了他。

8
当他意识到发生的事情时,已经是仰面躺在空间站的悬臂上。当然这个说法并不准确,他并不是躺着,而是与那个平面保持相对距离地漂浮,仅仅略为接触;而在不断翻转的情形下,仰与俯的状态也在不断切换。但是对于那种被强烈的冲击抛开,意识短暂空白然后清醒过来的感觉,似乎只有这种形容最为合适。

有一瞬间他觉得是爆炸的烈度最终超出了计算,波及了他。但随即发现不对,那样的冲击力还不至于这么大,也无法造成这种效果。

然后他试着转过头,在护目镜允许的视角内寻找击中他的东西。他以为会看到流星体或是冰块的碎片,尽管理智上知道那是不可能的:轨道上即使最小的碎片也带有极高的动能,在直接命中物体时转化成热量,如果是在航天服内的氧环境里足以把一切点燃,他甚至不会有考虑这个问题的机会。

相应地他看到的是一截金属支架尖锐的截面,曾经属于机械臂上附着那些的一部分,从根部被击中撕裂开来,末端沾着一些暗红的固体。

那是他的血。

在头盔里听不到外界的声音,但他的第一反应还是低头去看身上的航天服。首先看到的是右侧肩膀和上臂处的裂痕,带有复原能力的外层材料正在迅速膨胀,将其弥合起来;然后在视野边缘他看到了白色的泡沫,从供氧管上的裂口不断冒出来。混合空气在低温下迅速液化然后凝结,变成精致的白霜。

这情景甚至相当漂亮。

他在唇间含住一句咒骂,却没有浪费空气把它吐出来。氧气阀旁边表盘的指针急剧往左偏移,一头扎进红色的区域。他试着启动背上的喷气式推进装置,没有反应,相应的组件多半也被损坏了。

或许他还是应该感到幸运,至少没有直接被流星体击中;而航天服的自主弥合功能正是为了应对这种情况,可以让他不至于立刻失压。但是从这情形来看,后果也不像会有太多区别。

他往上看了一眼,系绳连结着他出来的舱口,在不稳定的视野里显得那样遥远。他得回到太空站里去。

他还有大概一分半钟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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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回来,”那时他对Finrod说。金发的勘探者已经穿好工作服,正准备登上穿梭艇。Nargothrond号的质量和体积让它无法继续深入那片被扰乱的星域,只能停留在外围,把更为轻捷的小艇送进去。来自Menegroth公司的科学家已经进到驾驶舱里,艰难地在种种仪器和装备之间寻找容身的空隙。

Finrod看着他,眼睛微微闪着,像是要说什么,但最后只是近前短促地拥抱了他,没有开口。

他不得不承认为此感到一丝庆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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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拉住系绳,朝舱口方向移动。厚厚的手套传达不了任何触感,只能靠视觉确认自己是不是真的抓紧了它。氧气管里的余量迅速耗竭,他最后一次用力吸气,然后屏住呼吸,寄希望于航天服内的压力仍然能够维持,不至于让他的肺泡破裂,像是深海里的潜水者上浮过快时的后果。

生命维持系统里的警报尖促地鸣叫,在他耳畔响成一片。他想把它关掉,让自己回到那种舒适的静默里,但是没有这种余暇;而且,他自嘲地想到,当他失去意识变成一件静静漂浮的太空垃圾时,会有无限的沉默与他为伴。

他强迫自己把全部注意力集中在手中的绳索上。考虑角度和反作用力,最大化移动的效率,就像在太空生涯早年学到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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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比我曾看过的任何景象都更迷人。”

随着穿梭艇与Nargothrond号之间距离和障碍的增加,通讯质量越来越差,有时候他只能收到对方发出的消息而无法回应,有时候则相反。但是在能够收到信息的时候Finrod总是在传输图像和观测数据,或是说一些有时更像自言自语的东西。

“无限空间的永恒沉默。引力井的底部反射着不知来自何处,也许是已知宇宙另一端的图景。恒星在虚空中燃烧,日珥长长的火舌在空间折曲之下变形,像是湿婆的毁灭之舞。有个怪异的场域与我们擦肩而过,我不怀疑如果能在那里做一些物理实验,将能发现某种悖逆于所知一切的法则……

“但是我们还没有找到探测器显示指数最强的方向。燃料剩余不是太多了。现在我们会绕到那个黑洞群的背后去,看看那边的情况。”

在收到这条消息之后不久,通讯完全断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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缺氧让他的视野一点点变暗,像是罩了一层黑纱慢慢降下来,一股生锈的铁腥味弥漫在舌尖和上腭。恒星、光环、行星的云雾和气辉,所有的色彩翻搅混杂在一起,遍及光谱的两端。空间站仍然带着他以极高的速度掠过轨道,地平线上那个像眼睛一样的巨型风暴又升了起来,冷冷地注视着他。

就像在朝那漆黑的瞳孔里坠落下去。

他离舱口已经不远了。只要用力再拉一下,即使松开手,惯性也能带着他飘过去。但他知道那样会冲得太远,失去对姿态的掌控,反而消耗更多的氧气。在这个时候更需要控制自己。

这也是最难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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γ射线瞬间的爆发甚至超出了仪器读数的极限,Nargothrond号的整个船体都在冲击下震荡起来,Curufin守在操纵台前监测着所有的仪表,提防可能的损伤。他知道这次扰动会是他们这一代人见过最强的,未来数年里形形色色的研究者将待在他们愿意接近的最近距离上,试图分析它造成的影响。

但是没有人能真正明白它带来的后果。

他在自己权限允许的范围内操纵飞船移动,避开高速移动的小行星和尘雾。视野所及的星空都被染上了猩红妖异的光,像是某种不吉的征兆,就在那时沉寂已久的通讯终端亮了起来。

我们拿到它了,虽然不确定能维持多久。Finrod说,声音仍然平静,若不是Curufin对他已经足够熟悉,将不可能听出其中潜藏的情绪。能量激发超出了控制,空间在我们身后坍缩,没有足够动力来脱离它的吸引半径。我们需要你现在过来。

他看着对方传过来的坐标,手指移到操纵面板上,却迟迟没有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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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开的舱门就在他面前。他伸手去够门边的把手,但是指节过于僵硬,试了几次都没能握紧。心跳回荡在胸腔里像是发动不起来的引擎,眼前的一切都模糊起来。

不,Finrod轻轻摇头,你不会这样做,Kurvo.

他没有回应。

他再一次伸手,握住了那根金属杆,把自己拖进气密舱里。然后用剩下所有的力气把舱门拉紧,摸索着合上限位器。

年轻人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在片刻波动以后又恢复了一贯的样子。看不出愤怒或者恨意,甚至没有多少意外的感觉,只是显得有些悲伤。

他拉下门边的气阀,听到悦耳的嘶嘶声,空气从空间站的输气管道朝气密舱涌入。

飞船外面的光从暗红升温到橘黄炽白,淹没了控制室里的景象。他背过身不去看舷窗,等待一切平静下来。光芒渐弱时通讯窗口里的图像已经消失,只剩下一片杂芜的白噪音。Nargothrond号在他的控制下转向,离开了那片星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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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拨开自己的面罩,贴在舱壁上大口呼吸,像要把输气管吹送出来的每一缕气体都吸进去那样。空气干燥无味,但在此刻却感觉甜美已极。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攫取氧气,有几分钟时间他只是一动不动地待着,心跳慢慢放缓,视野也一点点变得清明。

然后他意识到该考虑这个行为带来的另一个后果了。

他抬起头时Finrod已经站在他面前,比此前任何一个时刻更为清晰。他的手伸向Curufin时影像不再是穿透后者的身体,而是握住了他的手腕,指节温热的触感显得前所未有地真实。

“很久以前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金发的年轻人说,把他拉起来,”绝不会想到在那个时刻,还会想起你当时的样子。”

9
他摘掉了头盔,以便更容易从外层航天服里挣扎出来,既然已经没有什么可损失的了。然后他把那个厚重的壳子踢到一边,松开舱内工作服肩臂连接处的断接器,把袖子拉下来之后用匕首割开内层粘连的织物,检查自己的伤势。在舱外低温和肾上腺素的作用暂时麻痹了痛觉,这时候稍有松懈,疼痛就得寸进尺地漫上来。血珠在伤口边缘凝聚脱落,大颗大颗地悬浮在空气里。

伤口从他的右肩后侧蔓延到手臂,一条条都是划伤和擦痕,所幸还在出血的只有最深的几处。他从工具包里抽了一条绳子,暂时束紧手臂的近心端,套成绳结拉住一头,准备用牙齿咬住另一端。但是Finrod接了过来,帮他把绳结抽紧。

”我得承认我无法很好地解释这个情况。”他想了想,盯着对方,“你只是我看到的一个幻象。”

“幻觉是唯一的真实。”Finrod耸了耸肩。

“你那些神秘主义的说辞我已经听得太多了。”他重新扣上工作服。血没办法完全止住,正在慢慢浸透贴身的衣物,很快也会把衣服内侧弄得一团糟。如果能顺利脱身,他想,会需要弄一套新的。而如果不能,也就不必考虑了。“而且如果必须陷在一个幻觉里,我会希望是阳光、沙滩和漂亮的女孩子,而不是……”

”这说明你还在乎我。”金发的年轻人笑了起来,但是声音里没有暖意,并不像是适合这种言辞的语气。“或者至少,在乎这件事。”

“我何曾在意过这种事了?”Curufin从他身边绕开,一只手拉住通道壁上的抓手往前飘。

“如果你不在意,现在就不会看见我。”Finrod像是理所当然地推论,跟在他后面。

“这个行当里这种事每天都在发生。人们失败,然后死去。没有谁能为别人负责。我作了我认为是正确的决定。”

过道昏暗压抑,感觉比他印象中更长。舱外活动的消耗非常大,加上最后那段过度剧烈的运动以及失血的影响,让他觉得酸软无力,像是有种朦胧舒适的感觉把他的意识往下拽,只想停下来好好休息一会儿。但是他知道不能允许自己这样做。那正是将要失血过多的前兆,一旦停止就不会再有继续下去的能力。

“你可以这样认为,也可以这样告诉别人——以及自己,在大多数时候。”他听见Finrod轻声笑了,“但不是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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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再接近空间站上层,而是直接去向底部的推进舱。那几件装备还留在舷梯井外端,用系带固定着。他松开扣子,把它们推了进去,自己紧随其后。

舱室里和此前一样空旷。那颗蓝色的晶石仍然静静待在地面中央的底座上,能量没有被激发,仅仅罩着一层黯淡的萤辉。他没有立刻接近它,而是飘向舱壁上的终端屏幕,借助自己的工具组件登录到主系统里,开始检查相关的参数。

“你要用这些计算轨道力学参量?”Finrod问,靠着旁边的舱壁,微蓝的光芒投在他身上。“假如出了差错,不会再有修正的机会。”

“我用更少的数据做过很多这种推算,甚至是被人用枪顶着头的时候,或是在漂亮女孩的的怀里……” 他没有看向对方,单手操纵着键盘。“虽然没有试过在这样失血不止,还有一个幽灵在身边不断指责我的时候。”

”如果你没有心存芥蒂,我就不是在指责你。”

Curufin抬头扫了他一眼。“你还要这样兜多少圈子?”

年轻人转过视线,不再看他。

“为什么不——即使就这一次——直说你是在想什么?”他意识到了自己语气里的不快,但是懒得再去控制了。“别告诉我,你在让我登上你的船时没有想过这种可能性。”

“我想过。”Finrod轻声叹息,“但是我显然并不足够介意。”

“我想你也没有费心告诉过我,你介意的是什么。”

“很多。”金发的年轻人摇了摇头,凝视着虚空中的一点。“失落的事物,等待我们重新发现的事物,或是我们从未掌握过的事物…… 这片星空里的一切。而你不同,你只执着于一个目标,只注视一样东西。

“那时候我第一次看到你谈论它的样子,我不了解Fëanor但是人们说你与他相似,于是我也明白了为什么别人会认同他的事业,而你为什么执着于它…… 虽然这同时也是我不理解的一点。”

“没有人能真的理解其他人。”Curufin说,启动了模拟演算。不同颜色的曲线开始勾画出抛射轨迹,周围细小的数字和字母跳动不止,自动寻找着适合的参数范围。当他凝神观察它们时晕眩感又开始涌上来,萤光绿的数字像无数只盘旋的飞虫,他再一次用力呼吸。

“我只是不明白,”Finrod继续道,“为什么像你这样的人会选择这种逃避问题的方式。”

“我并不逃避问题。”

“你只是连这个事实一起否认了。”Finrod说,像是在作一个无足轻重的陈述。“你不怀疑也不允许任何人怀疑,即使那是你自己。你付出了许多然后不得不付出更多,从无悔意,或是即使有也不曾允许自己意识到它,即使是——”

“我倒是第一次意识到,”Curufin打断他,“自己记忆中的你是这么多话,”

“你可以让我停下。”Finrod笑了起来,微微仰起脖颈,显出某种邀请般的姿态。当Curufin把自己推离终端屏幕,飘到与他平视的高度然后把他往下按,双手拢在他的喉咙上时,他也完全没有反抗的表示。

他收紧指节。用力让他的伤口重新裂开,殷红的血珠从衣服缝隙里渗出来,漂过空气,沾到年轻人的金发上。Finrod艰难地喘息,握住他的手腕,但是并没有用力,而那双灰眼睛里仍然带着一丝笑意。

这同样是我无法理解之处,他想说,或者,为什么你不能像我对你一样地对待我。但最后他只是松了手,用力把对方推开,自己则在反作用力下往后退去。Finrod撞到舱壁上,停下来继续喘息了片刻,抬手轻触自己的颈部,白皙的皮肤上正在显出青紫的指印。

他转过视线,发现自己已经飘到了那颗蓝色的晶石旁边,而在舱室另一侧,屏幕上的曲线已经稳定下来。

”我很高兴你没有再做一次这件事。”金发的年轻人仍然笑着。

“那不是我的本意。”他摇头,忽然间觉得失去了力气。“如果你相信。”

“但是如果再有一次选择的机会,你还是会那样决定。”

他闭了一下眼睛,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再见,Findaráto. ”

然后他把手按在了那颗水晶上。Finrod像是说了什么,却被整个舱室里一瞬间弥漫起来的嗡嗡声盖了过去。手掌下面的能量源亮了起来,电流沿着蛛网般的线路扩散到舱体各处。

一下震动把他推向地面,舱体底部的引擎被点燃了,突然的加速度把他死死地压在地上。对接口的固着部件按照预设的程序松脱后退,从空间站主体分离开来,然后整个舱体开始转向。

加速度仍在上升,很快超过了能轻易承受的限度,推进器尾端的火光透过舷窗映进来,明亮得令人目眩。他在失去意识前看到的最后景象,是金发年轻人的身影消失在汹涌奔泻的光里。

尾声
Curufin醒来时看到的是Nargothrond号医疗舱白色的天花板。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消毒水的味道,与专业感相比更像是用量估计错误的后果。生命体征监测仪的电极贴在他的肘部和胸口,床边坐着一个人。

他动了一下,Celegorm转过头看他,“嗨。”

“嗯。”

他试着坐起来,全身一阵透骨的酸痛。然后他越过兄长的肩膀看到了房间里的另一个人,站在药品柜旁边。他立刻想倒回去,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醒了?”Aredhel转向他,举着一个大得过分的注射针筒。他本能地往里缩了缩。Celegorm拦住了她。“再等等,Irissë。离上一次还没有多久。”

她看上去想说什么,但是最后放弃了,把那东西放了下去。Curufin松了一口气,换了个姿势靠在床头,Celegorm往他背后塞了个靠枕。

“情况怎么样了?”他问。

“什么的情况?”

“所有。那个空间站,Fëanorian lamp,以及……”

“没什么问题。我们把你发现的晶石带了回来,还有Himlad——”

“Himlad?”

他一定是很久没有用过这样的语调了,Celegorm看着他的表情就像觉得他的神智失常了一样。

“怎么了?”

“它…… 我看到——”

银发青年皱了皱眉,起身拉开了窗帘。从这里可以看到Nargothrond号船腹处的悬吊式船坞,那艘流线型的飞船正静静停泊在里面。“它在那儿。”

他感到一阵眩晕,用力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发生了什么?”

“你记不得了?”Celegorm伸手摸他的额头。“Irissë,我真觉得你拿错针剂了。”

“这不可能,我认真看过。”白衣的女子朝他靠过来。

“怎么回事?”他又问了一次,有些焦躁。

“你和那个空间站对接之后不久,我们监测到了一次小规模的爆炸,然后通讯就中断了。”Celegorm耸肩,“我立刻决定下去—— 早就觉得那地方有问题,跟你说过的。开了一艘穿梭艇,尽快变轨对接,然后在那里边找你。最后发现你在底层的推进舱,昏迷不醒,这东西漂浮在你旁边。”

他从床脚提起一个半透明的容器。Curufin认出那是当年他们在Fëanor lab制作的拘束装置,那枚蓝色的水晶正悬浮在里面。

“我真不敢相信你竟然蠢到直接去解除它的保护层。”他接着说,“你的整只手都被灼伤了。幸好它的能量还算是可控。”

Curufin下意识地侧过头,看到自己的右臂直至肩膀都裹在厚厚的绷带里。

“那么,”他摇了摇头,“我在里面待了多久?”

“不到七小时。我本想能更快找到你的。”

“已经够快了。”他拿过床头柜上的水杯,喝掉一多半。“Irissë—— 能再给我一点水么?”

“只要水?”

“或者波本威士忌,加冰和苦艾酒。”

“那就水吧。”她干脆地说,抓过他的杯子。

门在她身后关上。他低声说,“我觉得我在那里待了更久。”

“多少?”

“超过七十二小时。”

“操,”Celegorm皱眉,“就算我们能放任你失联那么久,你觉得你能活下来?”

“我知道。”他闭上眼睛,“我想…… 你有没有在里面看见别人?或者有人待过的痕迹。”

“没有。你看见了?”

“不。”他抬起左手,挡住眼帘上过于明亮的灯光。

沉默持续了一阵子,Celegorm说,“我去一下控制室,顺便看看Irissë在干什么。”

“好。”

银发的青年也离开之后他独自坐了一会儿,然后试着起身,因为还没有习惯人工重力下的状态而趔趄了一下。就是在这时余光扫过什么东西,让他不由自主地睁大了眼睛。

那是一两根金色的长发,从他的衣角扫下来,缓缓飘落,然而在触到船舱的地面前溶解消失在空气中。

—fin---

2014-12-28 - 2015-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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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文中直接引用的出处
第4节:
“白色的光,海洋式的光……”:让·鲍德里亚,消失点
“爱情里面……”:威廉·莎士比亚,李尔王,第一幕第一场
唐怀瑟之门:虚构地名,出自《银翼杀手》

第8节:
“无限空间的永恒沉默”:布莱兹·帕斯卡尔,思想录

第9节:
“幻觉是唯一的真实”:H.P.Lovecraft, Through the Gates of the Silver Key

2. 关于故事背景,以及一些叙述中不大清楚,或是没有提及的设定的说明
这个AU的设定是某个时间点模糊,大概是文明衰退之后,缓慢复兴的时期。在某种确切情况不明的灾难毁灭文明核心之后,人类(这也是AU的一部分)失去了大量技术成果,其中有些逐渐被寻回,有些则没有。

Silmarils的设定是一种带着神秘色彩的能量源,可以看作类似宇宙魔方的东西(x),曾经被黄金时代的人类利用。

对于Silmarils能量的约束因为未知原因而失效,造成的能量泄露几乎毁灭了周围的星域,同时破坏了正常的时空结构,制造出延伸到更高维度的时空裂隙。其能量穿过这些裂隙,重新映射在四维时空中,形成故事中描述的那些晶石,后者可以看作是Silmarils的一种相对劣化、能量较低的复刻品。故事发生的地点在三维空间中离Silmarils所在的星域很远,但在更高维度上是以某种方式联通的。

而这些晶石也与Silmarils同样不稳定,并且因为上述的联结,在缺乏恰当约束的情况下将会造成周边时空的失常。Dior和空间站的其他成员最终决定弃船也是因为相关的原因。

↑以上全都是伪·科幻爱好者为了写cp谈恋爱而脑出来的设定,bug很多请不要在意

Curufin以为自己会看到Finrod的幻象是因为废墟内空气的关系,但其实并非如此,而更多地是因为接近那颗晶石的后果。这造成了时空感的错乱,幻觉中的时间也延长了许多,实际上是两重幻觉的效果:第一层是他自己在废墟内的活动,第二层是在这些活动期间看到的Finrod的幻象…… 同时还有一些梦/回忆杀之类的东西。至于为什么这些幻觉是关于Finrod而非其他事情,大概是因为他们BE时的那些事情就是与Silmarils有关(。)这样。

3. 关于故事表达内容,以及个人对于cp看法的一些考虑,主观成分很重,请选择性观看> <
一直想写一个科幻AU,当然完成的样子还是与出发点偏差了很多。最明显的是故事背景从古典英雄的时代转移到远未来之后,弱化了家族/民族的作用,也不再有誓言/荣誉/宿命之类要素。角色之间的关系相对没有那么多附加的东西,动机也更像是私人化的、牛仔/赏金猎人(?)之类的行为。另一方面,作为故事中反面角色的从蘑菇那样“邪恶”的人格化力量变成了冷漠无情的自然,大概是变成了相反的设定吧……

不过作为一个cp向同人其实这些都无关紧要,最后想要保留和表现的就还是cp间那种纠结狗血(x)的关系。会有这个设定也是在刷新组的cp前提下,因为原作故事线是smiled and walked away之后就江湖再见(。),所以想脑补一个在这之后他们还能有所交流的AU. 然而值得注意的是在这个故事的“现在”时间点上(也就是除了梦和回忆杀之外),出现的Finrod仅仅是Curufin自身意识的投射,或者说是他结合自己的记忆和对于对方的理解脑补出来的,假如Finrod能够回来,会呈现的样子。而他对此也很清楚(否则应当会是另一种交流的方式),所以与其说是两个人之间的交流,更像是与自己的对话,试图在这件事上与(自认为已经放下,但是潜意识里还是有些难以move on的)自己达成某种reconciliation的过程…… 但是这种尝试还是没能完全work out, 就像结尾时那样。

↑以上只是对cp的个人倾向严重的脑补请不要在意……

另外个人一直喜欢关于现实与虚幻、以及两者的界限开始混淆时身处其中的人物的状态,相关的主题。在这个故事里与Finrod联系的梗,比如塞壬、鲍德里亚、唐怀瑟之门,都是与幻觉、光、彼岸的意象相关(当然也是基于角色自带的梗……),而Curufin则是与“现实”的一侧联系在一起。当然后来就开始玩脱了…… 但还是任性地放弃治疗了(。)

最后感谢观看这个不明不白的故事QwQ……